把你的秘密講給我聽

　　在西方，信徒可以向神父告解，袒露自己心底的秘密；在心理治療師面前，患者可以說出自己的心聲。弗蘭克?沃倫既不是神父也并非心理治療師，他每天卻聆聽和分享著自白者內心最隱匿的秘密。弗蘭克?沃倫是PostSecret——“曬秘密”網站的創始人，該網站于2005年1月1日上線。PostSecret的由來源自一個“曬秘密”活動，該活動要求每名參與者自制一張明信片描述自己的秘密，秘密內容不限，但必須真實且從未向他人透露過，以匿名的形式寄到弗蘭克?沃倫在馬里蘭州的家里。沃倫每周日會從收到的1000多張秘密明信片中選出20個發布在網站上。“曬秘密”網站每周的訪問量達到170萬，上線至今的總訪問量已超過50億。2007年10月，沃倫在PostSecret的基礎上又建立了一個社區論壇，用于注冊用戶發表個人最隱秘且驚人的秘密。自論壇發布以來，注冊用戶已超過8萬名。弗蘭克?沃倫成為了非宗教、世俗領域內的被懺悔者。他認為，秘密明信片對其讀者來說，有著意想不到的啟示作用；對其作者而言，有著心靈雞湯般的治愈作用；當人們對于陌生人的秘密表示認同或同情的時候，便播撒了希望的種子，一種非同一般的社會認同感油然而生。
　　PostSecret網站曬出的秘密五花八門、光怪陸離，除了個人理想和愿望外，也不乏古怪的行為或不為人知的隱匿告白。這些令讀者欲罷不能的秘密，在淡淡的幽默中常夾雜著幾縷辛酸。
　　“我寧可挨揍也不愿意被忽視。”一條秘密如是說。
　　“只要我不用刀割傷自己，媽媽每天都會在日歷上貼一顆五角星。其實，那么多顆星星有很多我都不配?！?br/>　　“我丈夫說我做的肉餡糕沒有他媽媽做的好吃，我就加了一些狗糧進去?，F在每次看他吃我都笑而不語?！?br/>　　“我的代數考試沒通過……但是借用我筆記的盲女同學卻過了?！?br/>　　孩子：“爸爸，我要帶一個人回家吃晚飯。他是一個特別好的男人。我很高興告訴你這些，我愛你。”父親：“我也愛你，兒子。你如果能早點告訴我該多好?！?br/>　　“我遇到了一個強過我丈夫好幾倍的男人，我每天都為此感謝上帝，這是對還是錯？”
　　“照片上的男孩是我哥哥。上周四我必須憑衣物才認出他來。不要一邊發短信一邊開車！那不僅會要了你的命還會要了對方的命！”
　　“我的秘密？網站社區論壇的一個陌生人給我寄了一些舊衣服和玩具，我6歲的小女兒終于有玩具玩了。我不知道是該慚愧還是該驕傲。慚愧于我家一貧如洗，卻為身在這樣有愛的一個社區而倍感驕傲?！?br/>　　“我的工作要求有專業的執照，可是我沒有。我自己用電腦做了張假執照，竟然騙過了老板。我憑著這張假執照已工作了快十年，每天都為我的行為感到內疚。”
　　荒誕不經和心碎悲傷的秘密經常一同出現，結伴而行，這讓PostSecret網站更加神秘有吸引力，感染力更強。大部分秘密都歸屬于以下三類：逗樂打趣的，黯然神傷、苦樂參半的，貌似虛構卻嚴肅犀利的。
　　第一類秘密大多詼諧有趣，說是秘密，卻更像一條條古靈精怪的小趣聞，更多的是來源于自豪而非難以啟齒的心理。沃倫曾收到一個帶著印章的星巴克咖啡杯，寫著這樣的話：“對待態度粗魯的顧客，我給他們喝無咖啡因的咖啡。”
　　第二類秘密往往甜蜜與辛酸并存，不語于人多是因為害羞和膽怯。秘密中也不指明所言對象是誰，頗為隱晦莫名?！跋蛭仪蠡榘?。我會說Yes的?！?br/>　　第三類秘密常令人感到心痛和殘忍。這類秘密乍看上去就不真實，或者根本就是在博取關注。沃倫原本想剔除這些疑似杜撰的秘密，但轉念一想就算把它們保留下來也無妨，因為從捏造的秘密中也可能推敲出幾分真相。第三類秘密的獨到之處在于，表面幽默滑稽的文字卻在不經意間揭示作者內心的隱痛。讀者嘴邊的笑意猶在，心里卻已感覺刺痛。有這樣一張明信片，上面用蠟筆畫著一條絞刑索，旁邊畫著一個人，寫著：“我覺得**是因為我說的話才自殺的。”
　　第三類秘密的告白似乎最符合沃倫發起這個活動的初衷。沃倫在一位好友自殺后開始在“危機干預熱線”做志愿者。他常說自已對朋友的死負有一定責任，因為他沒有竭力幫助朋友避免悲劇的發生。沃倫一直在通過網站為“預防自殺項目”籌措資金，還定期為“危機干預熱線”發布公告。
　　PostSecret網站風格簡潔明了，見不到任何廣告，這就意味著，獨立經營PostSecret的沃倫放棄了靠廣告營利的良機。不過，沃倫確實靠發行秘密合訂本與參加活動所得的出場費獲得了一些收入，2008年，他索性辭去了工作，全心投入網站的運營。沃倫認為，網站中出現廣告會對秘密的真實度和他辛苦營造的誠信氛圍造成影響。在PostSecret網站的訪客們看來，沃倫是一個負有使命感的人。年少時無法在上帝跟前坦誠告白的沃倫，一直希望找尋一種非宗教、科學的撫慰方式，卻都不幸失敗。PostSecret的出現給沃倫帶來了驚喜，他說，PostSecret某種程度上填補了他生命中的空白。
　　PostSecret網站是否也填補了無數秘密傾訴者心中的空白呢？雖然精心設計一張妙趣橫生的秘密明信片是一個能產生快感的過程，但是，給陌生人匿名寄明信片是否真能減輕心靈上的負擔不得而知。向陌生人傾訴秘密似乎也比不上與信賴的朋友做一次親密交談，后者更能化解心中的不快。此外，許多網站?？投汲姓J自己不斷光顧PostSecret的原因是窺探他人隱私的念頭在作祟，他們只是想找樂找刺激。
　　與此不同的是，來自明尼蘇達州45歲的馬吉歐?阿克曼卻堅信PostSecret網站的存在是其粉絲們的福音，她本人曾給沃倫郵寄過多張秘密明信片，還長期活躍于網站在線論壇。她說：人生旅途中，你或許以為自已的某些想法過于特立獨行，但PostSecret網站卻讓你了解到，同你一樣有著古怪念頭、類似隱憂者大有人在，你會感到由衷的欣慰和解脫。阿克曼舉了一個例子：“有的人可能每次看到大垃圾袋都會莫名想象里面裝著尸體，其實有相同憂慮的人有很多?！?br/>　　澳大利亞圣母大學的心理學家安妮塔?凱莉認為，與別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且不暴露身份可以帶來心靈上的慰藉。1986年的一項研究也證實，匿名書寫個人的傷痛經歷對身、心都大有裨益。將自己的秘密告諸他人的文化傳統由來已久。遠有天主教的懺悔式和蒙田、盧梭的自傳，近有精神分析學的“談話療法”，無一不滲透著傾吐秘密的要義。不過，PostSecret的繁榮也招來了一片質疑之聲，有觀點認為，與他人分享秘密的關鍵不在于宣泄心中的負面情緒，而是為了增加聆聽者與傾訴者雙方的信任度與親密感，PostSecret的存在卻成了面對面傾訴衷腸的阻礙。不過，對于懷疑論者的評價，PostSecret的忠實用戶很是不以為然。36歲的席娜?赫夫納已經給PostSecret寄了40張明信片，其中就有一些極其私隱的內容。她說：“PostSecret的療效很神奇，對我來說很有治愈力，它讓我以一種更輕松的態度面對過往。”
　　在紛繁蕪雜的網絡世界中，PostSecret的網絡環境可謂出淤泥而不染。這要歸功于它的創始人弗蘭克?沃倫的深謀遠慮。從網站出現至今，沃倫始終秉承著一種包容、不妄加評斷的態度，他始終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如同他在“危機干預熱線”服務時一樣——人人都信任弗蘭克?沃倫，盡管對這個未曾謀面的人知之甚少，他們依然重視沃倫的看法和判斷力。PostSecret的粉絲們與沃倫的關系很親近，他們直呼沃倫為“弗蘭克”，談起沃倫就像是在談論自己的朋友。
　　沃倫語錄常以精辟獨到見稱，例如“有時候，人們認為自己在保守秘密，實際上是秘密在保護著我們。”“對生活中的困苦視而不見是件平常事，但這些煩惱會就此纏繞胸中揮之不去?！比藗儗ξ謧惓錆M了好奇，他在大學校園的演講經常座無虛席。
　　不過，沃倫從未宣稱寄送秘密明信片可以代替對神父告解或心理治療。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沃倫口中的PostSecret變得無所不能，也并不奇怪，因為他對這項事業傾盡了心血。沃倫的家人對他的工作并無太大興趣，他的妻子直言不諱地說，她覺得一些秘密的作者實在不夠成熟。
　　PostSecret雖然源起于一個“惡作劇”，但沃倫感到自己肩負的責任并不輕。沃倫表示他從未對任何秘密感到震驚，但他的措辭很謹慎?！盁o論面對怎樣的秘密，我都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來自我本人的，一種是作為PostSecret建立者應有的態度和反應。我希望讓大家知道，把你的秘密講給我聽，你絕不會后悔?！?br/>　　[編譯自英國《展望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