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是明朝的特務機構。東廠直接受命于皇帝,不受其他任何政府單位的管轄……這種被人監視、監視別人,被人迫害、迫害別人的事情啊,那真是層出不窮、星火相傳啊!有的時候,在我們不經意當中,就遭受了溫柔地、暴力地迫害了……”這不是歷史教師在授課,而是出自臺灣的一出名為《東廠僅一位》相聲劇中的臺詞。
《東廠僅一位》是著名的臺灣相聲團體相聲瓦舍的經典代表作之一,自演出以來,也是受到好評最多的臺灣相聲劇之一。相聲瓦舍的創始人是臺灣藝術學院畢業的馮翊綱和宋少卿。相聲瓦舍是臺灣唯一以創作相聲及相聲劇為主的舞臺劇團,劇團的定位獨特,創作風格鮮明,作品內容豐富、表演形式活潑時尚,市場上尚無競爭對手。相聲瓦舍所有的演出都是LIVE紀實,作品皆是原創。相聲瓦舍的創作皆取材自現代人的生活,作品源于生活,反映生活。以其劇團一貫的創作風格“藉古諷今”,拉近相聲與現代人的距離,把相聲說出了博物館。
《東廠僅一位》首演于2001年11月16日,演出地點為臺北福華國際文教會館卓越堂。該劇秉承了相聲瓦舍一貫的原創作風和表演風格,由馮翊綱、宋少卿、黃士偉完成整出劇目的演出。這部相聲劇,由《序》、《十八層公寓》、《我的舅舅王承恩》、《三寶太監下南洋》、《阿里山論賤》五部分組成。與其說它是一幕相聲劇,倒不如說它是一個相聲劇和話劇的結合。劇本的上半場以相聲語言為主軸,下半場則是相聲劇。該劇以“反清復明”為引線,針砭時弊,內涵豐富。上下兩場緊密結合,帶領觀眾窺探了始于明朝的歷史上的幾個迫害史實,堪稱是一出借古諷今的黑色幽默。
反觀相聲在大陸萎靡不振的境遇,不得不讓人深思。現代舞臺繽紛燦爛、群芳爭艷,因而受眾也在不斷分化。今年北京電影學院相聲班停止招生,中央戲劇學院雖然從2001年開始組建相聲班,至今已培養了兩屆畢業生,但社會反響并不熱烈。以馮鞏為代表的相聲演員也在不斷地創新相聲藝術。然而正因為他的創新精神,有人說他的相聲是相聲小品,有人說他的相聲是小品相聲,也有的媒體把他的相聲稱為“情景相聲”,還有人干脆想把他的相聲淘汰出局,稱其為“假冒相聲”。大腕級別的相聲演員遭遇尚且如此,遑論那些新出道的人。有些相聲被群眾埋怨為“灑狗血”、“耍貧嘴”,有些演員被觀眾諷刺為“越是腕、越沒段”。傳統的相聲藝術正在一點點地丟失它的觀眾。
相聲在大陸似乎已經失去了娛樂大眾的功能,作品中幾乎聞不到諷刺的味道,在某種程度上,相聲甚至成了為某些職能部門大唱贊歌而存在的工具,其諷刺意味大大遜色于趙本山的小品。究其原因,不過是這也不敢說,那也不敢說。按德云社社長郭德綱的那句話:“能說的沒有什么。”好在臺灣相聲仍秉承“藝道”,不改初衷。他們始終認為相聲不是歌功頌德的,這種藝術形式本來就是以諷刺作為基礎的。把老百姓心中不吐不快卻又無處傾吐的苦悶化成舞臺形式講出來,那才真正酣暢淋漓,才能使觀眾笑到心坎里。《東廠僅一位》不同于中國大陸傳統的相聲,它更加入了很多新的元素,傳統的相聲都是一左一右,一捧一逗,段子與段子互不關聯。而此類相聲卻常常打破傳統相聲時間和人數的限制,題材、內容、風格也完全超越傳統認知。
劇中馮翊綱、宋少卿這二位扮演的鷹犬配合著一心做“反清復明”春秋大夢的“廠公”黃士偉似乎為我們上演了一出無厘頭的荒誕派戲劇:對口相聲、單口、話劇——種種形式——“你方唱罷我登場”, 相聲舞臺和東廠在小小的舞臺上不時轉換,一橦往下蓋的十八層公寓變幻成了地獄的象征,而二十四孝之類的典故與一干二凈、推三吐四、四舍五入、五顏六色……之類的成語也——這些濃縮著中華文化精典的語言——被“古為今用”,賦予了新的含義。一個個被包裝來諷刺都市生活中貪污、冷漠以及“特殊行業”的肚皮,這也不得不說是創作者們用讓人捧腹的笑話反映了現實中某些人精神腐化的一個嚴酷現實。
不惟如此,在第四幕中,陳水扁、宋楚瑜、李登輝……這些臺灣政客也都與武林高手的名字攪在了一起,被好好地惡搞了一下。可這還不算精彩,在該幕后半部,惡搞更加精彩,不僅改得巧妙,而且皆符合每個人身份特點:一直是臺灣政壇公正廉明的鐵娘子謝啟大成了主持武林正義的“謝大娘”,連她的兵器都是正義的符號判官筆;愛穿紅夾克、愛告人的李敖成了“身穿八卦仙衣的紅衣鐵嘴李告”,其出場白更是鮮明——“注意,機密資料出現了!你們這些名門正派貌似英雄豪杰,其實都是蛇鼠一窩”……如此精彩的安排怎能不惹得臺下觀眾捧腹之余唏噓不已。
然而,這出戲的容量并不僅是上述這些,還有作者對當下社會眾生迷失自我的批判,對于臺灣政壇的嘲諷,對專利教育、社會個體未來道路選擇的探討,對于相聲表演形式的推敲,對于陰暗現象的夸張演繹與諷刺,以及對歷史上因黨爭而被耗盡元氣的中國的哀嘆……這一切的一切,都表現出了作者與表演者對于人性缺陷的揭露,對于小人物的悲憫及對歷史的關切。
馮翊綱在第四幕里講那些武林人士“武林各派各懷鬼胎、各行其道,天大地大它最大!整天是你圍剿我,我暗殺你,你包圍我,我抹黑你,各占山頭,各傍樁腳,盤踞地方,擴展勢力,美其名為天下蒼生,骨子里是權力斗爭,這是事實!我們演他的鷹犬,把事實告訴他那何苦呢?就編一套空話讓他聽,好讓他把那反清復明的春秋大夢繼續做下去不就算了嘛!”——不管是含沙射影,還是指桑罵槐,世間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也由此盡收眼底。
終于,一切的矛盾在最后的五分鐘得到大爆發,先前的一切也終于完成了鋪墊的使命——一曲《卡農》響起,扮演東廠鷹犬的馮翊綱、宋少卿以1644年(大明崇禎十七年,“先皇”駕崩的那一年)為起點,一個追述著過去,一個述說著將來,仿佛“大歷史”就在你的面前徐徐展開,可是站在中間的“廠公”的心目中“只有大明朝;大明朝的年號,永遠都是崇禎”!這時,音樂進入了高潮,而兩位“歷史的述說者”也悲傷到了谷底……
很多人往往都在虛妄的角色中迷失,總是妄圖恢復一些早已被歷史湮沒的東西。如果迷失在虛妄角色中甚是是可怕,但是明知其是虛妄卻樂在其中卻是可悲。因為迷失還可以被驚醒,但樂在其中連幾聲“鐵屋中的吶喊”也盼不來。
我想也正因如此《東廠僅一位》中的廠公“僅一位”才喊出“大明崇禎萬萬年”并大笑不止而且連象征希望的鳳凰冷漠中帶著哀戚,倉皇中透著憤怒。大幕就在這個“僅一位”的陰陽怪氣的笑聲中緩緩落下,好在相聲瓦舍手下留情,將如此冷峻的拷問柔化在一首《卡農》之中,不知不覺地觸到觀眾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將剩下的一切都交給了觀眾,讓他們去思考。
可是答案在哪里呢?
黃士偉也在那一幕說:我,僅一位,僅僅只有我一位小小“僅一位”。任何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僅僅只有他一位,小小的“僅一位”,離開的時候也是僅僅只有一位小小的“僅一位”。你一位,我一位,他一位。沒有人能取代我,我也不可能取代任何人。每一位都是小小的一個單位,就是因為不能被取代,所以每一位都是大大的一個單位——這是答案嗎?
還有宋少卿在那里講: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不能因為你一個人想要完成你的悲劇故事,就強迫別人的故事停下來一起走進你的悲劇——這又是答案嗎?
對了,他們在講什么?我又在講什么?他們講了所有的東西,但是他們也都什么沒有講,因為這一切都交給了觀眾,交給了你,交給了我……
(作者單位:河北聯合大學輕工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