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Such a Night

　　
　　
　　騎在牛背上，李歐覺得整個世界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兩只手緊緊地抓住牛背上的那截短短的繩子，心想這下可要出丑了。雖然說是頭電動假牛，可是從來都沒騎過牛，無論是真是假，心里都沒有多大的把握，他不知道是誰出的這個主意？圣誕晚會跟騎牛有什么關系？沒辦法，入鄉隨俗，人家就是這樣一個主題：西部牛仔，沒騎過牛，還沒看見過別人騎牛嗎？牛開始在他的胯下動了起來，還算溫柔，可是沒動幾下，就開始飛速地旋轉起來，李歐想緊緊地抓住手里的繩子，無奈繩子太短，17秒鐘之后，他人仰牛翻地躺在了地上鋪著的充氣墊子上……。
　　李歐在眾人的哄笑之中爬了起來，心里不服氣，怎么這么快就丟人現眼了呢？倒是沒什么了不起的，每個人上去都騎不了多大一會兒就掉了下來，這可能就是玩這種游戲的樂趣。李歐站在人群中看著鬼佬們一個個爭先恐后地跳到牛背上去，然后就是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搞笑，心里想這樣的西部牛仔主題還能讓人接受，去年圣誕搞的是夏威夷海灘的主題，男人要穿花褲衩，女人要穿三點式比基尼，亞洲人受不了這個，大部分的亞洲人對自己的身材都沒有信心，要是真是在海灘上也就罷了，在屋子里面穿上比基尼和大褲衩，覺得跟裸體也差不多，所以絕大多數的亞洲人都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誰也不來參加晚會……
　　要想跟這些鬼佬同事們交朋友，李歐覺得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兒，人不交流怎么交朋友呢？這個道理誰都懂，可是交流什么呢？談工作顯然是行不通的，因為吃飯喝酒的時候，誰還有心思談工作呢？除了工作外，李歐覺得很難找到話題，除非是誰對中國感興趣，問一問中國的事情，那時候李歐覺得自己很善談，但是一兩次下來，別人也都成了中國通，沒什么好談的了，很多東西上網搜索也都知道了，所以總覺得很難交一兩個知心的朋友。有時候你覺得好像跟一個人很談得來，但是卻總是成不了朋友，李歐總是沒有辦法讓自己放松，有些話好像只能跟自己人說，是不是自己總是把自己當成外國人呢？這也是事實，就拿買東西來說，自己總去亞洲店買吃的用的，鬼佬就很少去，對他們來說去一次是新鮮，而李歐卻是必須，就像吃飯一樣，一頓不吃餓得慌……
　　圣誕晚會吃得很好，各種各樣的啤酒，色酒隨便喝，反正是公司花錢，誰不敞開了喝呢？大餐之前的開胃菜也很有特色，烤的香噴噴的各式小匹薩餅，黃瓜中間掏空，放進海鮮，蘸著各樣的醬汁，真的是很開胃，吃了一個又想吃下一個，還有打開的一半一半放在盤子上的扇貝，上面不知道澆了什么汁，李歐一連吃了五、六個也覺得好像沒解饞，不好意思多吃了，因為一會兒還有圣誕大餐，現在就差不多吃飽了，圣誕大餐怎么能吃得下呢？李歐覺得自己就是奔著吃來的，管別人怎么想呢？先吃飽喝足再說……
　　在國內的時候，李歐覺得友誼就是吃飯，雖然說酒肉朋友不可靠，可是朋友見面免不了要吃喝一番，好像友誼就是這樣建立的，人們回憶的時候，也會說那次那次我們喝酒的時候，怎么樣怎么樣。在國外飯也吃，可是很少有什么精彩的回憶，也許是說外語的緣故，總有隔靴搔癢的感覺，友誼究竟是什么呢？是不是跟一個人交心就是友誼呢？如果我們把心里話都說出來，那么別人會怎么想呢？如果每天就談談天氣，談談踢球，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友誼呢？
　　喝了一口黑啤酒，看了看那些躺在墊子上的鬼佬們，李歐突然又想起了幾天前看過的一個電影，他也記不起來那是哪一年拍的電影了，電影的名字叫Final Cut，說的是一個電影人拍攝自己朋友圈子里的事兒，他拍攝了自己和朋友們在一起的種種日常生活，有吸毒，有設圈套，有暴力，有色情，有敲詐，有偷情，結果是自己和朋友老婆睡覺的錄像被朋友發現了，這位親密朋友最后一氣之下，殺死了電影人，而這一切又都被錄了下來，在電影人的葬禮上，他的妻子一定讓大家看著最后的錄像，每個人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人無所謂，有的人認為這一切太沒面子，而且這種做法很不道德，兇手殺人的過程也被錄了下來，大家都很震驚，兇手最后被警察抓住了，故事也結束了，可是又好像沒結束，這樣的電影看了之后，你覺得還能相信朋友嗎？
　　電影里的這些親密朋友在一起可以談論打手槍，可以喝酒可以吸毒，甚至可以大打出手，女人也可以談論自己老公的床上功夫，這樣才顯得親密無間，一旦這些事情都被錄了下來，在大庭廣眾之下播出，這些人又馬上都覺得臉上無光，恨不得鉆進地縫里，或者找各種借口來解釋自己，有什么辦法呢？人就是虛偽，李歐自己也打手槍，他不敢說100%的男人都這樣，但是至少95%的男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可是這種事情怎么能跟朋友說呢？人都有自己的隱私，都有自己不愿意說出的事情，如果一旦這層紙也被捅破，那么后果不堪設想，也許真的就會跟電影里一樣，會死人的……
　　麗薩笑盈盈地走了過來，她對李歐說快去騎牛啊，這可是有時間限制的，我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如果現在不玩的話，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李歐心里對這個胖胖的鬼妹沒什么好感，平時工作總是丟三落四的，你給她發個伊妹兒，一周以后才會給你個答復，可是公司一有什么活動，她馬上就好像充了電似的，跑前跑后，忙得腳打后腦勺，這可是個表現的機會，如果公司的活動組織得好的話，她顯然是立了一大功，自然是下次還會讓她幫忙，這次騎牛的主意說不定就是她的主意，你也別說，這個主意總比三點式的比基尼好多了，麗莎說一會兒還要跳舞，到時候大家都得上場。李歐胡亂地點了點頭，算是把她應付過去了，真是什么地方都有事媽兒，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看她那一身打扮，本來就短粗胖的體型，今天非要穿上緊身的紅裙子，把身上的肉繃得一條一條的，還說這是喜慶……。不過，最讓李歐受不了的還是公司里的一些年輕人內褲的穿法，他們的內褲都露在褲腰外面，緊身的牛仔褲把屁股繃得原形畢露，一彎腰別人就能看見內褲，雖然說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李歐還是覺得這也太不講究了，文化差異，真是文化差異，回家跟老婆說，都覺得現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怎么說呢？
　　李歐原本不想來湊熱鬧，圣誕節也不是中國人的傳統節日，年年都差不多，有什么意思呢？可老婆說得也有道理，你要是不參與的話，上哪里去交朋友呢？在這里呆了這么多年，你還沒想明白嗎？在這里干什么事兒，都得自己主動才行，你要是想干什么，就得自己去打聽，譬如說參加什么各種各樣的俱樂部，培養自己的業余愛好，其實國外什么都有，就是得自己去找，沒人會請你去，交朋友也是一樣，你們公司的活動你都不想去，那你就別抱怨自己沒朋友，你得去找朋友，得學會跟人交往，這不也是一個好機會嗎？李歐覺得也是這個道理，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與人交往也得靠自己，他記得有一次請公司的幾個人到家里來吃飯，說好周六來的，可是到時候一個人也沒有來，后來才知道自己沒給最后的確認，人家以為你就是說說而已呢？真是很麻煩，說說不就行了嗎？干嗎還非得書面確認呢？干嗎非得發邀請呢？從那以后，李歐也不請這些人了，愿意來不來，誰離了誰也不是活不了……
　　話是這么說，李歐心里還是渴望友情，有些事情他想問朋友，那個新游戲怎么玩？iPad怎么下載游戲？在酒館里跟女人套近乎，都說些什么？周末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房子買在什么地方最好？玩不玩這里的股票？沖浪好不好學？CPA資格究竟有沒有用？能多掙多少錢？朋友可以問這些問題，親密的朋友還可以談談更深入的問題，人活著究竟為什么？人為什么害怕死亡？同事之間就不好問這些問題，上一次李歐問了一個你醫療保險一個月的保費是多少的問題，被人家搪塞過去了，沒問出來，可能是跟收入有關，有什么呀！其實也不是想知道你掙多少錢，就是問問，也好比較一下哪家保險公司更好一些，要是親密朋友，可能就不會出現這種局面，但是親密朋友又在哪里呢？
　　這愛爾蘭的黑啤酒不是說不上頭嗎？怎么有點迷糊？李歐喝了兩杯，還真是挺喜歡那股膠皮味的，布萊恩說自己只能喝這種酒了，因為不傷胃，很多人不喜歡這個味道，李歐覺得布萊恩這個人挺有意思，70多歲了，還在上班，自己問過他一次為什么還上班，他說是喜歡年輕人，喜歡上班，李歐心里想真是老奸巨猾，還有人喜歡上班，一定是缺錢吧，不然70歲了還不在家享受享受，天天坐一個小時的公車來上班，真是吃飽了撐的……
　　人和人之間總是隔著一層東西，讓你無法看清楚一個人的真實面目，你知道他腦袋里面究竟是怎么想的嗎？你知道這背后有沒有什么目的呢？李歐覺得這就是自由吧，你不干涉別人的生活，別人也不干涉你的生活，這樣大家都生活在自己的天地里，難怪有人要吸毒，這樣的生活好象真的沒什么生氣，你不得不問活著究竟為了什么？這樣活下去還有意義嗎？前兩天有一個同事給他發來了一個有趣的鏈接，他用鼠標點了一下，原來是關于俄羅斯18世紀一位詩人和翻譯家的介紹，據說這位叫做伊萬·巴爾科夫的詩人是自殺身亡，不過他的死令人百思不解，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說，他死的時候屁眼里夾了張紙條，上面寫著：有罪地生活過，可笑地死去了。李歐覺得這一切很可笑，人可能真是有罪，不過這究竟又想說明什么呢？人總是要死的，或許死亡讓我們有了更多的欲望，人不可能都像特雷莎修女那樣偉大，普通人是不是看上去很可笑，也很可憐呢？或許我們都會可笑地死去，在這個世界上留不下任何的痕跡……
　　那邊傳來了一陣哄笑聲，麗莎從電牛上掉了下來，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像是菜板上的一團白肉，然而卻帶著燦爛的笑容，李歐好象隱隱約約看見了她的內褲……電牛就要走了，李歐趕緊放下自己手里的酒杯，盡管有些暈暈乎乎，他覺得正好可以再騎一次，管他呢？他蹦上了電牛，因為腿短跨不上去，不像那些人高馬大的鬼佬，一抬腿就上去了，跟他們一比，自己就好象是二等殘廢……。李歐又被電牛甩了下來，他也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心想這次我就不急著起來了，躺在地上換個角度看看這世界，他望著天花板上掛著的氣球，各種各樣的顏色，像是女人肥碩的乳房，向著他壓了下來，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就在這時，他的耳邊響起了Kylie Minogue的歌聲，On a night like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