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的時候,我去理發(fā)店,把一頭長發(fā)剪成了板寸,摘掉了耳釘,穿著長袖遮住了胳膊上的文身,我改掉了一切惡習,甚至將抽煙這種很爺們的行為改成了吃棒棒糖。我穿著中規(guī)中矩的牛仔褲,我開始收斂自己的脾性,對待每個人都和顏悅色,我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離你的世界更近一點,更近一點……可是有些事,是無法改變的,比如,奧特曼永遠要打小怪獸,比如陸子年永遠就是一個爛泥糊不上墻的小混混。
永遠都是。
01.長頸鹿的脖子那么長,哽咽的時候是不是很難受。
我站在中央廣場等你,就在前一個小時,我們剛剛結束了網(wǎng)上的聊天,我說:“我們要不,見一面吧?”
你不置可否,然后約定好在中央廣場的噴泉旁見面。在我等到快絕望的時候,你拎著一只大大的挎包,有些焦急地往我這里趕來。我沒有見過你,卻第一時間認出了你。長發(fā)馬尾,不漂亮,身材瘦削,穿著普通的運動服,有些怯懦的打量一下我,然后開口:“唔,你是陸子年么?”
我沖你一笑,用慣常的語氣叫你:“老婆。”然后想牽你的手,你沒有拒絕。我們像是每一對情侶那樣,繞著中央廣場,走了一圈又一圈。末了,你握著我的手,說:“陸子年,我喜歡你。”
你說你喜歡我,與前三百四十八次不同,這一次,你當著我的面,親口對我說。我笑著望著你,說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你。
你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笑瞇瞇地握在手心里,對我說:“我們許愿吧?”我望著你閉上的雙眼,有些恍惚,我似乎看到了段敏的臉。
夏明若,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你閉著眼睛,許下一個愿,然后向著噴泉的中央扔硬幣,卻未想噴泉突然開了,漫天的水珠打在我們身上。你望著全身濕透的我,哈哈大笑,然后我在噴泉中抱住了你。
剛剛谷雨,天氣還是很冷,我們像兩個白癡一樣站在噴泉下,互相擁抱著,我感受到你的身體在我的雙臂下微微顫抖,同樣感受到的是———你“怦怦怦”跳動的心。直到廣場的管理大媽,戴著紅袖章,沖我們大聲的吹哨子,我們才回過神來,我牽著你的手,邊笑邊向相反的方向沖。大媽追著我們,一面用揚州方言罵罵咧咧:“小討債鬼!”
我們喘著粗氣在廣場的角落停下來,你抱著我,輕聲說:“我冷。”我看到你的運動鞋下滲出一攤水,你的頭發(fā)黏在一起,遮在眼睛上,兩只眼睛仿佛鋯石,閃著亮光。我不知道為什么,心跳在一瞬間,似乎漏了兩個半拍。
這是我跟段敏分手的第三十五天,也是我跟你戀愛的第二十三天。
02.章魚有三顆心臟,心痛的時候是不是很疼。
很久之前,我看過一部電影,叫《重慶森林》,上面有一句話,我至今忘不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什么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我時常用這句話來調(diào)侃我跟段敏之間的愛情,這世界還有什么不會過期?我站在酒吧中,不時地對買醉的男女噓寒問暖,無非是想問一句:“您還需要喝點什么么?”我是一個酒保,我每天需要做的便是,推銷出更多的酒,收到足夠我生存的小費,在我的老家,還有一家子等我養(yǎng)活,我是個沒文憑沒學歷的小混混,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活下去。
我沒想到你會找到酒吧來。你穿著鵝黃色的棉布裙,站在酒吧門口,向里面張望,直到視線與我相撞,才開心地對我揮揮手。我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便向你走去。
“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我有些尷尬地問你,臉上說不出的難堪,我沒有想到你會找到我,我更沒有告訴你我的職業(yè),在我看來,這是一份并不光彩的職業(yè)。
你狡黠的笑了笑,對我說:“我想陪你。”然后徑自拉住了我的手,跟在我身邊。
光怪陸離的光線,照在你臉上,說不出的好看。不多久便有一個人沖我揮揮手,我趕忙走了過去。
面前的是一位肥胖的男子,身穿阿瑪尼的西裝,戴著墨鏡,他指了指我背后的你,開口道:“讓這位小姐陪我喝會兒酒吧?”
我極力保持著風度,然后緩緩開口:“不好意思,先生,她是我女朋友。”你在我背后拉了拉我的手。
男子從懷里掏出一沓錢,慢條斯理地說:“讓她陪我喝一杯。”
我欲轉(zhuǎn)身離開,他突然將一瓶酒摔在我面前,玻璃碎片四濺,帶著酒,灑在我臉上,劃出一道血痕,整個酒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經(jīng)理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不問青紅皂白,就對我大吼:“你現(xiàn)在就滾蛋吧!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我剛想離開,你突然就拉住了我,然后有些愧疚地對那個男人道了個歉,你說:“先生對不起,我陪您喝一會兒吧?”你掙脫我的手,坐在沙發(fā)上,對我使了使眼色,酒吧經(jīng)理方才悻悻的離開了。
我不知道你喝了多少酒,你滿臉通紅,竟一口吐在了那個男人的衣服上。男人有些厭惡地推開你,我趕忙抱著你,脫下工作裝,逃也似的離開這個酒吧。
03.烏鴉可以學人說話,尷尬的時候會不會假裝咳嗽。
揚州的夜晚并不溫暖,你靠在我的肩膀上,身體微微顫抖,不斷小聲地呢喃。
你說:“陸子年,我不許你失業(yè),我要你開心。”
你說:“陸子年,我覺得我好愛你。”
你含糊不清的話,在夜風的熏染下,散發(fā)著酒氣。我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段敏,也沒想到她還挽著一個男子。
段敏也看到了我,微微停下,然后昂著頭,高傲地像個公主,她說:“我當是誰呢,陸子年呀。好久不見。”她沖我笑笑,然后靠在男子身上,半撒嬌道:“我們走了啦,我累死了啦。”
我抱著你的手,突然有些抽搐,我暗自發(fā)力,我要成為這個世界最強大的人,我要讓所有拋棄我的人知道,我陸子年有多強大,我想,總有一天,不會有人逼迫你喝酒,總有一天,我要人人敬你懼你。
我把你帶到了我租住的小屋,屋子很簡陋,墻上依舊掛著我和段敏的合照,照片中,她笑著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臉甜蜜,我瘋狂地沖到墻角,撕扯著照片,我想我一刻都不愿見到這張照片。你靠在床上,突然又吐了起來。
你叫我的名字,我握緊你的手,指尖觸碰,卻是一陣冰冷。我抱著你,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向醫(yī)院駛去,我說,夏明若,我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我只想你不要離開我。至少,在現(xiàn)在。
04.駱駝有長長的睫毛,想哭的時候能不能說眼睛進了沙子。
我不記得我是怎么趕到醫(yī)院的,只知道我全身上下只有一百多塊,剛剛交完房租,銀行卡中只剩個位。我抱著你,站在醫(yī)院的長廊上,苦苦哀求護士先送病人去救治,而她只會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先生,請您先去掛個號交一下押金。”
我無奈地從你口袋里掏出手機,翻到“爸爸”這個號碼,局促不安地按下了綠色的撥通鍵。
你爸爸急沖沖地趕到醫(yī)院,有些狐疑的打量下我,便去付了錢。醫(yī)院長廊的椅子很冰涼,我雙手合十,有些忐忑地等著你爸爸開口。他的聲音很滄桑,似是歷經(jīng)彌久的一聲嘆息。
他說:“你是我女兒同學?”
我搖了搖頭,長發(fā)遮住了眼睛,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是我女朋友。”說罷,竟說不出的暢快。
他看著我,然后問:“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明若有胃炎你還給她灌酒?”他的語氣越發(fā)強硬,到最后成了吼叫。我愣在一邊,腦海中全是你的影子。
我想張口,卻發(fā)現(xiàn)早已詞窮。
他又接著說:“你回去吧,這里我來處理,以后別找我家夏明若了。”
夏明若,你知道么,我是這個世界上頂渣滓的男人了,我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我是一個小混混,整天披著一頭絢麗的黃發(fā),醉生夢死,我給不了你幸福,我能給你的只有喝不完的酒,受不盡的委屈。
自此,我拉黑了你的QQ,刪除了你的號碼,我想,這樣我們就可以再無交集了。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你,但是我知道我愛不起你。
05.蛇沒有寬寬的肩膀,她累的時候給不了能夠依靠的溫暖。
這十天里,我總是在閑暇時分,握著手機,期待有一刻,手機能微微顫動,然后我順理成章的按掉,等待手機再一次響起。我等到第三天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而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等不起第二次,我在公寓中慌亂地找著手機,最終在一堆報紙中找到了這只舊版的摩托羅拉———這是我在一起充話費送手機的活動中得到的。
電話那頭是一陣蒼老的女聲,她有些慌張地說:“子年,你爸的病又犯了,家里已經(jīng)沒錢了。”
我握著電話的手,突然沒了力氣,心中恍然若失,卻依舊強裝著鎮(zhèn)定地問:“這次需要多少錢?”
電話那頭報出一串數(shù)字,我忍不住抽了一口氣,轉(zhuǎn)而掛了電話。
揚州的夜色,就像是一汪深潭,我時常會害怕,有一天,我會陷在里面,再也出不來了。我穿上外套,準備去上晚班,沒想到推開門,卻看到夏明若蹲在我的門前。
她聽到門聲,抬起頭,烏黑的雙眸好看的很,她有些埋怨地對我說:“我找不到你了。”
我真想一把抱住她,可是我沒有,我對她笑了笑,說:“唔,好久不見,我要去上班了,抱歉。”轉(zhuǎn)身的瞬間,她拉住了我的衣角。
“子年,我想你了。”
“子年,我爸爸收了我的手機,我以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子年,我想抱抱你。”
她在我身后呢喃,夜色如漆,看不清她的臉,我掙開她,跨上古舊的自行車,頭也不回地向酒吧駛去,我怕,我一回頭,就再也走不了了。
她叫夏明若,我叫陸子年,這是我們相遇的第四十八天。她很好,我也是。
清水街的酒吧,是揚州一條風景線,燈火輝煌,亮如白晝,我站在酒吧門口停車的時候,段敏穿著暴露地站在我面前,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自行車尾座上,然后沖我打了一個響指,開口對我說:“嗨,后面那妞是你新女朋友?”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你站在酒吧門外的路燈下望著我,你穿著碎花長裙,在路燈下,像是發(fā)光體一樣。我突然就下了決心,摟住了段敏,湊近她的耳際,輕聲說:“不要反抗。”她很親昵的反摟我,并且沖著你挑釁一笑。
你望著我們,向前走了幾步,愣了愣,又轉(zhuǎn)身就走,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表情,只覺得自己全身虛脫了一般,像是脫水的海帶,在陽光下,蜷縮成一小團。
段敏放開擁我的手,有些不屑道:“喲,最近甩人的方式別出心裁嘛。”她笑著勾了勾我的下巴,又立馬推開。
我有些嫌棄的拍了拍衣服,一臉冰霜:“你根本不懂。”
夏明若NnV1OT7rjtclkqkFOsGcu/vVawbNYACkwkfIMwIeYoU=,你知道么,太陽發(fā)出的光到達地球需要八分鐘,我看到你的影像是幾百微秒前的你,我聽到的你的聲音,也與此刻相距甚遠,更何況,你和我還有過去二十年的空白無法彌補。我試圖跟上你的步伐,填補所有的空白,卻始終敵不過這一片深淵,我敗給了我們的世界……
06.小強有兩個大腦,孤單的時候會不會一起想著誰。
結算完一天的工錢時,我突然聽到一陣雨聲,暴風雨正席卷著整個城市,我推開門,便看到你站在雨中,任雨淋,憑風吹,我沖到你面前的時候,雨聲很大,我對著你大聲吼道:“你為什么還在這里?”
你突然就抱住了我,你貼在我的胸前,雨水淋濕了你的頭發(fā),黏在一起,像是海藻在水中游弋,你說:“子年,你不要離開我。”
我借了一把傘,騎著自行車,送你去了你的學校。你的宿舍在學校的人工湖邊,你牽著我的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第一天,你扔下一枚硬幣在噴泉里,我甚至還沒有問你許下的是什么愿望。
我突然想到,我對你,根本不了解。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顏色,愛吃什么水果,我不知道你是否愛過別人,不知道你學的什么專業(yè),不知道你是否也有個糾結的家庭,我不知道你是否每天開心,我不知道你孤單的時候會不會也有想起我……我不知道的有很多,當我越是想這些的時候,我越是悲傷,我想,我們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
送你進宿舍的時候,有個男生從花壇旁一躍而起,竄到我們面前。這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體型單薄,眉清目秀,他看了一眼我,然后對著夏明若一笑:“明若,生日快樂。”他往你手中塞了一個粉色的小盒子,便逃也似地離開了,一路跌跌撞撞,像是一只初生的小鹿。
你在他身后,大聲喊著:“梁城,梁城……”可他已經(jīng)走遠了。
唔,夏明若,你看,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我想張口說一句祝福的話語,可是剛開口,便緘默了。你踮起腳尖,蜻蜓點水一般,親了一下我。
我擁著她的時候,就下了決定。
走到學校花壇的時候,雨已經(jīng)漸漸小了,一道黑影從香樟后冒了出來,是那個男生。他有些怯懦地站在我面前,雙手服帖地靠在褲腳,柔軟的頭發(fā)襯著蒼白的臉,像是動漫中的少年。
他聲音很細糯,開口便是:“唔,你是夏明若的?”
我雙手插兜,笑道:“我是她男朋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徑自向校門外走去,他突然又開口說:“明若是個好女孩,請你不要傷害她!”
我沒有說話,繼續(xù)走路。
他在后面大聲喊道:“明若是個好女孩,請你不要傷害她!”
夏明若,你知道么,有那么一瞬間,我真想沖上去告訴他,你是我的,我不會傷害你。可是我不敢,我沒有這個勇氣。
07.我沒有長長的脖子,卻哽咽的說不出話。
這是五月的最后一個周末,我?guī)е悖酥?7路公交車穿越了大半個城市,我?guī)闳チ擞^音山,逛了瘦西湖,又在寶藏湖的草坪上放了風箏。你笑著依偎在我的身旁,然后指著湛藍色的天空傻笑。你說,陸子年,你把頭發(fā)染成藍色吧,我不喜歡赤金色。
我抱著你的時候,電話卻響了。
我揉了揉你的長發(fā),方才站起身,電話那頭傳來段敏的聲音,她的音調(diào)壓的很低:“你什么時候準備好?我們該起身了。”
我“嗯”了一聲,繼續(xù)說:“今晚火車站見。”便立馬按掉了電話,一回頭,你蹲在草坪中央,對我笑靨如花,我想,夏明若,我大概再也看不到你這樣的表情了。
這一天,我給你買了兩只兔子,一只叫若若一只叫年年。你說,我們一家人要在一起一生一世。
可是,夏明若,你知道么,很多事,無法預料。比如我們這無法預料的生活。
晚上九點鐘,我把你送回了學校就去了火車站。揚州火車站,人并不多,段敏穿著白色的短袖在候車廳等我,她望著我笑笑:“別后悔了,以后相見的機會多了去了。”
我閉上眼睛,聽著原處的火車的“嗚嗚”聲,自遠而近。這是一班開往云南的火車,將在昆明停下,至于返程是何年何月,我并不清楚。
夏明若,我大概再也回不來了。
08.我沒有三顆心臟,體會不到無法忍受的痛再多三倍。
我在想,這個世界其實無關公平,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就比如我,天生就是一個小混混。
就在十天前,我的母親從遙遠的蘭州老家給我打來電話,報出了一個讓我無法平靜的數(shù)字———二十三萬。
就在五天前,段敏湊近我的耳邊,悄悄對我說,要不要跟我去云南干一筆大一點的“生意”?
就在三天前,我找到了梁城,面對他的不解,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好好保護夏明若。”
就在一天前,我看到你放在我錢包里的大頭貼,照片上,你抱著我一臉甜蜜,照片背后,你的字秀氣可愛———我不想你那么孤單。
我試圖忘記很多很多事,但是我唯獨忘不了你。
我在昆明抽了一天,去剪了頭發(fā),摘了耳釘,我穿著干凈清爽的衣服,站在廣場上,看著遠方的天空,才明白,很多事,一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夏明若,我不想你那么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