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貝多芬說:我情愿寫10000個音符,也不愿寫一個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個字,去換貝多芬的一個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辦法?在偉大的藝術與它謙卑的粉絲之間,就存在著這種不平等。
但我依舊虔誠地朝拜著,并且相信:每寫下10000個字,就與音樂圣殿的距離又近了一個音符……
我迷上了Billy,迷上癮。雖然我對Billy 一無所知,不知道他(她)是黑發(fā)還是金發(fā)?是纖細還是高壯?是內(nèi)向還是開朗?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席琳·迪翁將Billy送到我的生活中的,通過她1996年發(fā)行的專輯《For You》。這是張法語專輯,整張專輯十四首歌聽下來,就能聽懂這首《Billy》中的“Billy”這個詞,它是一個名字(一定是!),代表一個面目不清、身份不明的人,隔著一片紗、一層霧、一陣煙,隔著陌生的語言之林,望向我。
自從《For You》入住我的汽車音響,便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別的CD從此啞聲,我將《Billy》設定為循環(huán)播放,一遍遍聽,直到這首時長3分06秒的歌,被聽成一個計量單位:從我家開車去單位,大概有六到七個《Billy》長的距離,從單位開車回娘家,大概有五個《Billy》那么長的距離。每天,只要開車上路,我就在《Billy》的海洋中穿行,《Billy》是會說話的站牌、交通崗、停車場……,《Billy》是一段會說話的旅程。
車窗緊閉時,《Billy》是我和席琳·迪翁的密談,那天籟般的歌聲縈繞在車廂頂端,恍惚間,仿佛《創(chuàng)世紀》里的上帝,將手指伸向亞當——我多想有一把醇厚的歌喉,可以與席琳·迪翁一起唱,那樣我們就會指尖輕觸,嗯,靈魂要觸電了;如果搖下車窗聽《Billy》,車笛的鳴叫聲、路人的喧嘩聲一擁而入,會沖淡《Billy》特有的空靈飄渺的氛圍,取而代之的,是宛如現(xiàn)場演唱的真實感。
送我《For You》專輯的穎敏,曾在巴黎留學四年,2003年席琳·迪翁去巴黎開演唱會時,她正在那里勤工儉學,因為買不起演唱會的門票,她就揣著在旅行社當導游掙來的錢,到維京唱片行買下這張《For You》,人在異鄉(xiāng)的孤獨感和漂泊感,全靠它來治愈。
可我不懂法語,只耳聞“德語是對敵人說的,英語是對朋友說的,法語是對情人說的”,雖然情人的話一句也聽不明白,可我并不著急,因為散文家張曉風曾寫過:“如果我懂蟬鳴,如果我聽得懂圓荷墜露,如果我聽得見月光沿著屋瓦滴落的聲音,誰能說我不懂法文?”所以,誰能說我不懂《Billy》?
在一天里不同的時刻聽《Billy》,Billy的身份是不同的:下午聽《Billy》,Billy是朋友,我因一天的工作而帶來的煩躁、失落和疲倦,悉數(shù)交給“他”,“他”在傾聽,在安慰我,雖然言語不通,但心意可以感受到,“他”在唱:Billy,別泄氣。
傍晚聽《Billy》,Billy又變成親人,往往那時我剛從父母的住處走出來,坐到車里,不起車,先點開《Billy》聽一會兒,眼前浮現(xiàn)出我住了二十幾年如今變得空空蕩蕩的家的冷清,浮現(xiàn)出父親微顫的右手,母親更彎的脊背……原來,我自己的生活是一首完整的《Billy》,而對父母生活的關注,只是這首歌里一個短促的小舌顫音,我的心內(nèi)疚地縮成一團,然后,聽到“他”在唱:Billy,沒關系。
早晨聽《Billy》,Billy又變成一個正值青春期的男孩,也許愛跳芭蕾舞,像英國男孩比利·艾略特;也許愛唱歌,像美國男孩比利·吉爾曼,12歲出道,是有史以來流行樂壇最年輕的少年歌手;也許,他就是一個叫Billy的普通男孩,不聽話,不多話,甚至不說話,一腔無處宣泄的憤怒化作一個個小痘痘,在光潔的小臉上倔強地冒出頭,像一排排省略號。
每天送家中小孩上學,他剛一離開車,我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點開《Billy》,這時的《Billy》是我泡給自己的早間咖啡,聽著聽著,便聽出一股深深的幽怨——所有母親都能理解的幽怨:精心為他挑選的書,幾乎看都不看;精心準備的早餐,幾乎動都沒動;臉朝向車窗外,幾乎一句話沒有……童話里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迎來大團圓結(jié)局的同時,也迎來庸常生活的開始,而童話里那些粉雕玉琢的小天使,在他們長大以后,柔軟的翅膀都化作刺猬的刺,你甚至不能靠近去擁抱他們一下。
一個《Billy》,兩個《Billy》……心在不順暢的Billy之路上擁堵著。演唱《Billy》時,席琳·迪翁剛剛28歲,她能理解男孩Billy帶來的失望嗎?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她從未放棄對Billy的渴望:前后經(jīng)過六次痛苦的人工受孕,席琳·迪翁終于在42歲那年,生下一對雙胞胎男孩,一下子擁有了兩個Billy——如果霍格沃茲的兒童唱詩班知道了,又要唱《Double Trouble》了——無意間掃了一眼后視鏡,我發(fā)現(xiàn)自己嘴角上翹,竟然在笑?!明明在生Billy的氣,怎么笑得出來?看來,如果Billy是刺猬,那Billy的母親就是仙人掌,即使被劃一道傷也能自己恢復如初,因為愛讓一切傷口愈合。
張曉風曾用古雅的中文,為不懂法語的我翻譯這種“世界上最美的語言”的華美流轉(zhuǎn):“是柳浪中隱隱傳來的鶯聲,是十里荷香中微微拍打船舷的水聲,是風經(jīng)過低谷時留戀的回鳴,是夢與黎明擦撞時微微的驚動”……
我通過《Billy》來感受法語,觸摸法語,品嘗法語——對,品嘗,如果說法語“溫柔圓潤,如一碗剛熬好的銀耳蓮子羹”,那么Billy就是這碗羹里的蓮子,清心,去熱,止渴,敗火。
真希望你也能嘗一嘗這碗香甜暖融的銀耳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