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油菜花的鮮黃在三四月份的川西田壩是最耀眼的顏色,有房前屋后的竹林,還有清江一曲抱村流。在走馬河邊一片微縮版的“梯田”旁,立著一塊木牌,木牌像一本書一樣攤開,黃底白字,幼圓字體寫著:遠看好似一片美麗的“梯田”,近看種的卻是凈水水生植物。初級過濾和凈化后的農家生活污水排到這里,再經過這一級級“梯田”凈化,匯入走馬河……
在安龍村,這樣的告示牌還有很多,有的甚至是中英文對照,與周邊樸素低調的農家小院并不十分搭界。但事實上,這里已經是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訪客和志愿者的“環保教室”。甚至還有城市姑娘,羨慕這里返璞歸真的田園生活,毅然決然嫁給了憨厚樸實的農家小伙。墻上的照片里,城里嫁過來的姑娘像花蝴蝶一樣在翠綠的蔬菜地里跳舞,而當本刊記者到訪之時,她家的小寶寶已經又白又胖。
郫縣安德鎮安龍村地處成都市區西北30公里,原本是上游并不起眼的一個小村莊,居住著千余戶人,在6年多的時間內,它成為了一片回歸川西林盤文化和傳統小農生產生活方式的試驗田。
作為成都市水源區的郫縣,工業發展和建設項目受到嚴格限制,所以長期以來大力推廣和發展著有機農業,“公司+農戶”的產業化運作和“土地流轉收益+入股分紅+務工收入”的盈利模式,讓許多村子變得像別墅小區一般光鮮富足。農民們或是種玫瑰、香草,或是種有機蔬菜、水果,既迎合市場需要,又保留了農村生產力。
安龍村卻和這些村子不一樣,他們把“原生態”做到了極致,即便是在走紅網絡之后,四面八方都伸來橄欖枝之時,安龍村依然拒絕了產業化和規模化推廣。
一直在做安龍村項目的成都市城市河流研究會秘書長田軍告訴《望東方周刊》:“安龍村的試驗并不是為了要創造什么效益,也不一定適合廣泛推廣。但它告訴人們,有這樣一種選擇和可能性。”
這個就是“食品安全”
72歲的高盛是第一批帶頭踐行生態種植的農民。文化程度并不高的他在外打工多年,也在超市里賣過有品牌的那種“有機蔬菜”,知道韓國和瑞士在中國之前就開始做生態農業,也掌握大量環保關鍵詞。他帶著演講似語調聲情并茂地告訴《望東方周刊》記者:“都說是大地母親養育了我們,誰忍心給母親下毒呢?”
高盛告訴本刊記者,所謂的原生態小農,就是完全不用化肥農藥,也不用除草劑,不種反季節和大棚果蔬,用沼氣池、農家肥,連洗滌劑都不用,菜也要安心讓蟲吃一些,讓鳥和蚯蚓都回到田里來。這樣種出來的東西,才是真正健康的。而這些也并不是什么新鮮玩意兒,“完完全全是我們老祖宗留下的。”
河流研究會的專家和志愿者從2005年開始資助、號召和輔導安龍村村民回歸傳統農耕。但過程并不順利。因為長期使用農藥化肥的土地,已經退化和貧瘠到了一定的程度,并且只有不斷加大農藥化肥的使用量,才能保證糧食產量。突然不用,糧食必定大大減產,而且抗病蟲害能力差。首先立志吃螃蟹的人必定是有些決心的,能夠堅持下來的也必定不是急功近利的。高盛就是堅持了6年終于開始嘗到甜頭的一戶。
他說,堅持3年,土壤質量就轉好了,肥力開始恢復,產量也增加。最關鍵的是,別人家的蔬菜,送到城里放兩天就壞了,而自家田里種出來的,雖然樣貌沒有那么好看,但放一個多星期也不壞。營養更均衡,也不用擔心農藥對身體的危害。
他笑著對本刊記者說:“看起來不好看,但是吃起來好哦,這個就是‘食品安全’!”
因為是小農經濟,不是公司化運作,高盛和他的朋友們都沒有能力花二三十萬去分別給自己種的每一種蔬菜作“有機”或者“綠色”認證。但他自認為,他們這樣的“有機”才是真正的“有機”。沒有認證,價格卻高出普通蔬菜一倍,這必須依靠彼此的信賴建立供銷關系。因此他們采用一種叫CSA社區支持農業的經營模式,定點供應。在河流研究會等各方支持者的牽線搭橋之下,安龍的“有機”蔬菜逐漸以點對點的方式找到了“特供”的消費者。高盛告訴本刊記者,2008年地震的時候,他們的蔬菜多余得送都送不完。但到了今年,客戶量基本已經飽和了。日常他們自己開車將蔬菜送去,美國駐成都總領事館是一個點,川大的幾個老師那里是一個點,還有一些老客戶們口耳相傳搭上關系的親友那里有些點。
原生態農業最堅實的支持者、68歲的李芝蘭告訴記者:“我兒子之前在外面打工,后來也回來做這個,別人給月薪8000叫他回去,他都不回去了。”
生態復蘇
2009年到2010年,成都市環保局等單位模仿泰晤士河“賽鴨會”舉辦了兩次沙河“賽鵝會”,募集到的十多萬塊錢就捐給了河流研究會做安龍村項目。郫縣政府也資助了他們30萬元,除此之外,幾年以來,有不少企業、公益組織參與或者贊助。迄今為止,已經有160多家農戶在外界資助下打了沼氣池,改建了節水生態旱廁。
在生態種植集中的自然村全家河壩,生態環境的改善和復蘇已經開始顯現,不僅是土壤和水的改善,許多已經不見的動物又慢慢回來了。河流研究會工作人員王曉蜀告訴本刊記者,有很多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都曾經來過安龍觀察、調研。華中科大一位搞昆蟲研究的博士很驚喜地在這里找到了5只黃綠螢的蹤跡,這在平原上已經很罕見了。而去年春節,他們建造的人工濕地里來了兩位稀客- - -兩只名為皮鵜的鳥。到今年春節,慕名而來的小皮鵜增加到了七八只。因為農藥的大量使用而難覓蹤跡的綠皮青蛙現在也可以看到了。
“小農”
既然獲得良好的效果,為什么不推廣?按照農民高盛等人的解釋,一旦產業化,就要迎合市場需要,公司就始終會把利潤放在首位,就終究難以控制。他們認為,小農原本就與規模化、產業化背道而馳的。他們告訴本刊,我們拒絕了產業化、商業化,安龍的生態農業不僅把環保做到極致,更有川西傳統農耕文化的活化石意義。他們甚至用到“環保理念”這樣的詞匯。
李芝蘭說:“我們小農,一家人又生產不了那么多,現在供應都基本飽和了,何必跟公司合作呢。”
而按照田軍的說法,她絕對在杜絕這樣一種傾向:我所推崇和踐行的就一定是真理,是值得大力推廣并能廣泛看見成效的。
客觀上說,在中國人多地少為基本國情的前提下,保證糧食產量仍然是最重要的,而在中國的許多其他地方,也并不具備川西平原這樣的土壤、氣候條件:即便是嚴冬,不用大棚也天然盛產至少十多種蔬菜。所以推廣到其他地方,安龍的生態農業模式也未必具有可操作性。文化上,川西的小農意識也未必在其他地方有土壤。
但她認為,安龍是一所環保學校,它展示出的環保理念,傳遞的生態知識比這種經濟模式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