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龍與妻子琳琳狠狠吵了一架,心里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琳琳大冬天地帶著兩歲的兒子回娘家了。
琳琳摔門走的一瞬間,劉龍心上的火就涼了下來。他知道琳琳的話雖然難聽,卻是實話。
劉龍經營飯店資金不夠,就借了姑媽和叔叔的錢,夫妻倆就是為這事兒吵架的。“到底是不是你親姑媽和親叔叔?都給他們2分的利息了,還嫌低?”琳琳說。
可琳琳并不知道,早在半年前,劉龍的姑媽已經把利息漲到2分5了,而這次是在2分5的基礎上又漲的。劉龍的心里其實也和妻子一樣,覺得很不舒服:這還是那個把我從小帶大的姑媽嗎?
舉債開飯店
劉龍一直覺得,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推著自己的命運往前走,走著走著就到了今天:14歲時,如果同學不叫他胖子,他也不會伸手揍他,那他就會和別人一樣,繼續著不知所以然的學業;19歲時,如果師父不詆毀他創新的菜品,他可能會一如既往地跟著師父,至今還會是酒店的一名大師傅,做著幾十年一成不變的老榆林“十二件”:22歲時,如果不是剛出生兒子的哭聲驚醒了他,他還會繼續在離家70多公里的神木錦界工業園那家國企繼續當著餐飲部的主管。
不過,對于自己的每次選擇,劉龍并不后悔,包括開了這家飯店。
2010年夏天,當劉龍下決心辭掉國企的工作時,他也猶豫過。年薪10多萬元的工作,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個了。可是,在錦界工作這幾年,他見過很多自己曾經覺得很不起眼的人,炒煤礦或者自己開煤礦,一夜之間就有了幾千萬甚至上億身家。圈子里的朋友也慢慢在分化,有錢的和沒錢的,距離也開始遠了起來。
“一年掙這10多萬元,只能讓一家人緊巴巴地生活著。如果繼續這樣混下去,就會陷入生活的底層。”劉龍的心里有些恐慌。
恐慌之后,劉龍遞了辭呈。
當時,劉龍得到一個消息,朋友開了沒有半年的飯店,經營不善想轉讓,飯店一應俱全,接受就能開張,轉讓費68萬元。他一聽,心一動:翻身的機會來了!
劉龍接手的這家飯店地理位置非常偏,家人和朋友都不看好。可劉龍看中的是飯店的轉手費并不高,他何曾不想把飯店開在繁華鬧市區,可榆林繁華地段租金都快趕上北京了,掙的錢恐怕還不夠付房租的。
朋友堅持一次性付清轉手費,劉龍手頭只有10多萬元。他把房子抵押后,貸到20萬元。籌錢的過程中,他給親戚朋友們一一承諾按銀行貸款付利息,但卻沒有人愿意借給他。
劉龍的姑媽因為拆遷,手上有20萬元的補償歉。姑媽答應借錢給他,但話說得很清楚:“你要是按1分5給利息的話,我就貸給你。”
叔叔這兩年炒房、炒地,手上也攢了一些錢,他答應也按1分5的利息貸款給劉龍。
現在回想起來,劉龍說當時姑媽和叔叔還的確幫了他。“當時榆林房價漲得特別快,炒房肯定比1分5的利息放給我掙得多,給煤礦八股的回報更是高得驚人。”
2010年11月,劉龍的飯店順利開張了。有了錢的榆林人早已習慣各類酒店高得離譜的菜價,劉龍的酒店飯菜價位適中,但味道很正。雖然位置有些偏,但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地也有了一些名氣,很多人都是驅車從很遠地方趕到這里吃飯的。
大半年下來,劉龍驚喜地發現,開張時投入的資金已全部回籠,還掙到了幾萬元的利潤。
但劉龍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一個是飯店開業后,他得陪吃陪喝,體重一下子增加了10公斤,本來就很胖的他,已經有點兒不堪重負了。另一個就是那些債,利息一個勁兒地上漲,讓他有些應付不了了。
漲貸的煩惱
2011年6月,為了擴大飯店規模,劉龍又借了一些錢。
對劉龍來說,擴大飯店其實并不在計劃之內,如果不是老同學錢明亮突然出現的話。
錢明亮是劉龍的初中同學。據劉龍說,錢明亮小時候家里很窮,他曾借給錢明亮幾塊錢,錢明亮一直沒錢還,他也沒有追要過。后來錢明亮上技校,進了供電局工作,劉龍則在錦界,兩個便少了聯系。
這一次,錢明亮一進門,見到劉龍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扔過來3萬元,大聲嚷嚷道:“這是還以前借你的錢。”
錢明亮告訴劉龍,他家八、九年前在一家煤礦入了兩萬多股,后來煤礦賣了分紅,他家一下子分到幾百萬元。
這樣的事,劉龍見得多了,并不覺得奇怪。他感興趣的是錢明亮帶來的一個消息。
劉龍飯店隔壁也是一家飯店,老板不想經營下去了,就托錢明亮來給劉龍說。“能不能接手?過手費60萬元。”錢明亮慫恿著劉龍。
劉龍的飯店300多平方米,隔了兩個包間,大廳擺10張小桌子,生意好的時候,地方就顯得有點小,人一多都得排隊,好多客人看看就走了。劉龍心想,如果要換個大點兒的地方,投資確實有些大,但把隔壁飯店盤下來,還真是個好事情。
“如果把隔壁擴張進來,咱的酒店就能接婚喪嫁娶的酒宴了。”劉龍一邊給妻子琳琳做工作,一邊著手兼并事宜,還沒有等琳琳琢磨明白,他就已經將租賃合同簽了。
過手費加裝修,可是一筆不小的投資,但劉龍沒有想過要找銀行貸款,“手續太多了,而且還得有抵押,也貸不來多少,還是找個人貸款簡單些。”
劉龍這次借錢,比他起初開飯店時好借多了,畢竟酒店的生意那么好,誰還能不放心他,有些人甚至是自己找上門來要放貸給他。就這樣,劉龍以2分的利息籌到了60萬元。
錢明亮家有200萬元是以3分利放給了神木的一位煤老板,所以他對劉龍的2分利息貸款很是不屑。“現在人家放款不是給炒房產的,就是給煤老板,誰看上給你這么個小飯店?”
錢明亮說。
在錦界工作的時候,劉龍也聽說神木和府谷的民間借貸利息已經到了3分。有些急用錢的甚至出到4分、5分了。“其實也只有煤礦這樣暴利的行業,才能付得起這么高的利息。”劉龍說。
飯店擴大了,生意也更好了。可不知不覺中,劉龍卻覺得自己的資金開始吃緊。飯店服務員的工資漲到了每月1800元,管了吃住,還得好好哄著使喚。每個季度,一次要付六、七萬元貸款利息,廚師們的工資也等著耍漲。而且,肉價和蔬菜價格也直漲,羊肉從每斤23元漲到了32元。就連夜市里賣小吃的小販們,也將成本不到兩元的羊芋擦擦賣到了16元。
更讓劉龍難以吃消的是,他借個人的那些錢,利息還在漲。
這個冬天有點冷
其實2011年從夏秋開始,劉龍通過電視和網絡就不斷看到溫州民間借貸斷貸的消息,東勝(鄂爾多斯)的風聲也變得緊張起來。他聽從東勝回來的朋友說,當地民間借貸也快“爛”了。“放貸的人,都在往回收貸款,借款的人都把錢在煤礦上壓著,哪能一下子還清這么多資金,只好躲藏起來。”
消息傳開,榆林當地膽小的敢貸人趕緊捂緊了口袋,膽大的卻把放貸利息升得更高了。劉龍知道“多米諾骨牌”效應,但他沒有想到,這效應這么快就蔓延到自己身邊來了。
2011年10月初的一天,姑媽來到飯店,對劉龍吞吞吐吐地說,想把她和叔叔的50萬元抽出來。
劉龍一下子懵了。且不說前一個月他剛剛還了朋友的20萬元的貸款,手里根本沒有現金,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資金周轉這么緊張,姑媽怎么能來給他雪上加霜呢?
其實,劉龍借姑媽和叔叔的錢,他一直隨行就市給他們漲著利息,從1分5漲到2分,又從2分漲到了2分5。他心想,如果借貸利息高過2分5,他開的這個飯店,不就真的是賠錢賺吆喝了?
錢明亮的出現總是很突兀。
就在姑媽來要貸款的第二天,劉龍正給一位銀行的朋友打電話,詢問是否能貸出點款來時,一抬頭,看見錢明亮就站在自己面前。
錢明亮明顯沒有了往日那股子得意勁兒了。喝酒的時候,他才說:“我要去神木,現在我們家里人輪流跟著那個煤老板,怕他跑了。”劉龍聽了,哭笑不得。
銀行的朋友告訴劉龍,榆林各個銀行2011年的放貸任務都已經完成,已經貸不出錢了,但最近政府搞了個小額創業貸款,而且全是無息貸款,只是貸款的額度太低,還必須要有兩個當地的政府公務員擔保。劉龍一聽,像他這樣的最多只能貸兩萬元,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朋友臨走時悄悄塞給劉龍一張名片,告訴他這是一家小額貸款公司,是自己省行的一個同事辦的,公司在西安,但主要針對榆林人放貸。至于放款的利息,就得劉龍自己去談了,估摸著可能得2分以上了。
朋友走后,劉龍向幾個認識的人打聽貸款的情況,果然不出所料,有些人壓根已經不放貸了,愿意放貸的人對他說,你是熟人,能相信,利息3分。
劉龍給父親說了姑媽要抽走錢的事兒,父親就去找了姑媽。姑媽最后同意不退錢了,但利息耍漲到3分。琳琳一聽就火了,劉龍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兩人開始吵起來。
叔叔雖然沒有說什么,可姑媽的利息漲了,叔叔的怎么能不動呢?
開SUV、玩單反、上網、發微博,這些80后、90后折騰的事兒,劉龍都是走在前頭的。人情世故,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他出手大方,很容易贏得朋友。開飯店時,工商、稅務、城管,諸如此類的麻煩事,他只要給朋友打幾個電話就能搞定。榆林城里,沒有他劉龍玩不轉的。可這次,他真是有些懵了。
劉龍試著聯系了一下朋友介紹的小額貸款公司,利息一點也不比姑媽的低。錦界的舊同事打電話告訴他,神木有些有錢的國企也放高利貸,就是很難接觸。“企業很警惕,只給熟悉的或有背景的人放款。”
跑了一圈沒結果,劉龍決定把貸款的事兒放一放,扛過年關再說,畢竟在年底和春節前后這段時間,飯店的生意會很火的。
這一天,劉龍開車回到小區,抬頭看了看5樓自己的家,家里的燈是亮著的,生了氣的妻子從娘家回來了。他鼻子一酸,有東西蒙住了眼眶。
“明天,要打起精神了,只有飯店生意好,一切才能繼續下去。”劉龍這樣想著,走向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