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結束以來拉美傳統政黨興衰沉浮的經驗教訓及其啟示

　　拉美是發展中國家建立政黨和實行政黨政治最早的地區之一。冷戰結束時，多數拉美國家實行以多黨制為基礎的資產階級代議制民主，由傳統政黨執政。冷戰結束后，特別是新世紀以來，在政治民主化、經濟全球化、思潮多元化和社會信息化沖擊下，拉美中左翼崛起，而傳統政黨紛紛在大選中落敗，失去執政地位，呈現總體衰落態勢。為扭轉頹勢，拉美傳統政黨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措施，但成效不一。深入研究拉美傳統政黨興衰沉浮的經驗教訓，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拉美傳統政黨
　　總體衰落的主要原因
　　一、執政能力削弱，難以有效應對和化解政治、經濟和社會問題
　　一是缺乏有效化解政治矛盾的能力。拉美傳統政黨在政治上都標榜“民主、自由、平等和人權”。自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拉美軍人紛紛“還政于民”，地區國家開啟政治民主化進程。冷戰結束后，在政治民主化浪潮沖擊下，拉美傳統政黨體制迅速瓦解，墨西哥革命制度黨連續執政71年的歷史于2000年被終結，委內瑞拉、哥倫比亞、烏拉圭等國兩黨輪流執政局面在世紀之交被打破，多黨競爭、聯合執政漸成趨勢。但由于政黨政治的選舉功能被過度放大，朝野政黨你爭我斗，相互掣肘。從表面上看，拉美是“一片民主的大陸”，實際上傳統政黨及其政府決策力和執行力弱化，無力推行深層次的制度性和體制性變革。面對政治亂象，傳統政黨缺乏有效化解政治矛盾的能力，政治脆弱性凸顯。1997—2007年，厄瓜多爾有四位總統任期未滿就相繼下臺。2001年，阿根廷經濟危機引發嚴重的政治危機，16天內更換了五位臨時總統。2003年，玻利維亞民族主義革命運動總統洛薩達在民眾抗議聲中黯然下野。1992年，秘魯總統藤森發動“自我政變”，厄瓜多爾、委內瑞拉、洪都拉斯分別于2000年、2001年和2009年發生軍人政變。由于厭惡傳統政黨政治，廣大民眾呼喚新的強人當政。
　　二是缺乏推動經濟社會持續協調發展的能力。20世紀90年代，在新自由主義主導下，拉美多數國家進行了以經濟自由化、國有企業私有化和勞工政策靈活化等為主要內容的結構改革。這場改革雖在短期內改善了宏觀經濟指數，但發展勢頭隨即被金融、經濟危機所中斷，經濟猶如“方形輪子”，走走停停，起伏不定。危機不僅對短期宏觀經濟變量產生重大影響，而且還影響到經濟長期穩定增長。1994年，墨西哥金融危機導致次年墨GDP總值較上年下降6.9％，通膨率達52％，本幣貶值超過126％，全年外流資金總額高達600億美元。2001年，阿根廷經濟危機造成次年GDP總值較上年下降11％，人均GDP由20世紀90年代末的8000多美元下降至2000多美元；通膨率上升至41％。
　　更為嚴重的是，新自由主義改革造成經濟和社會發展失調，拉美成為世界上貧富最懸殊的地區。20世紀90年代，拉美20％最低收入者占國民收入比重僅為4.5％，而20％最高收入者占國民收入比重為52.9％。地區貧困率由1980年的40.5％升至2002年的44.0％，貧困人口由1.35億增加到2.14億，其中赤貧人口占到18.6％。90年代拉美人均GDP年均增長率只有1.1％，被稱為“有增長無發展”的十年或“社會被排斥的十年”。
　　三是缺乏社會整合的能力。拉美傳統政黨把獲取并保持政權作為最高斗爭目標，其基本功能和任務是動員和組織黨員和各階層民眾參加選舉活動。冷戰結束后，拉美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進一步加快，各國社會結構發生變化，社會階層化日益明顯，邊緣化群體和各種社會矛盾逐漸增多，無地農民、印第安人、貧困、失業等問題日益嚴重。隨著非政府組織快速興起并取代傳統政黨的部分功能，傳統政黨在應對利益多元化方面顯得力不從心。同時，隨著社會信息化不斷發展，各種政治組織和普通民眾表達政治意愿的渠道拓寬，政治議題日益分散，而傳統政黨在表達民眾政治訴求方面的功能弱化。
　　同時，由于缺乏有效抑制暴力和犯罪的機制，缺乏鏟除暴力和犯罪滋生蔓延環境的手段，拉美地區犯罪和社會暴力問題愈演愈烈，不僅造成重大人員傷亡，而且還造成巨大經濟損失，嚴重影響了民主體制的運轉，嚴重危及社會安定，敗壞了政府和執政黨的聲譽，加劇了可治理性危機。
　　四是缺乏有效治理腐敗的能力。盡管拉美許多國家有較為完善的反腐敗法律，但一些黨政領導人卻視法律為兒戲，有法不依，執法不嚴，內外缺乏有效監督，特別是在90年代國有企業私有化過程中，一些黨政要員中飽私囊，大肆侵吞國有資產，貪污受賄泛濫。1992年，巴西總統科洛爾因腐敗問題遭彈劾。1993年，委內瑞拉總統佩雷斯因貪污巨額“總統特別基金”被罷免。包括秘魯阿普拉黨政治總書記在內的多名領導人被曝卷入腐敗丑聞，引發黨內危機。墨西哥革命制度黨一度成為腐敗的代名詞，“腐敗成了革命制度黨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現象”。根據透明國際對世界各國清廉指數的排名，多數拉美國家被列為腐敗程度高或接近于腐敗程度高的國家。腐敗不僅給國家帶來巨大經濟損失，而且嚴重損害了民主政治體制，削弱了傳統政黨執政的合法性，令廣大民眾深惡痛絕。
　　二、自身建設薄弱，吸引力凝聚力下降
　　一是思想混亂，缺乏凝聚力。拉美傳統政黨的政治理念雖不盡一致，但基本都把民族主義作為指導思想，并在實踐中形成了一套獨特的理論，如墨西哥革命制度黨的“革命民族主義”，阿根廷正義黨的庇隆主義，秘魯阿普拉黨的阿普拉主義等，在相當長時間內得到了民眾的擁護，保持了執政地位。冷戰結束后，一方面經濟全球化和政治思潮多元化深入發展，另一方面隨著新自由主義改革的推進，拉美社會和階級結構發生變化，傳統政黨僅靠民族主義已難以凝聚社會共識，難以解釋經濟改革的實踐。在此背景下，拉美傳統政黨沒有根據內外環境變化適時調整指導思想，提出符合時代特征和廣大民眾利益的主張，導致黨的吸引力和感召力下降。有的政黨雖嘗試改變指導思想，如墨西哥革命制度黨一度以“社會自由主義”取代“革命民族主義”，但由于黨內分歧，這種嘗試不僅沒有成功，反而進一步加重了黨內思想混亂。
　　二是組織渙散，分裂嚴重。拉美傳統政黨普遍組織渙散，黨內有黨、黨內有派。如哥倫比亞自由黨內有新自由派和正統派，保守黨內有主流派、民族拯救運動派、新民主力量派；烏拉圭紅黨內分成激進巴特列主義派、巴特列主義論壇派、巴特列紅黨團結、九四運動等，白黨內有埃雷拉主義運動派、全國羅查運動、保衛祖國運動派等。由于各派之間政見分歧，拉美傳統政黨經常發生嚴重的黨內斗爭和組織分裂，極大地損害了黨的聲譽，削弱了黨的影響力。委內瑞拉基督教社會黨創始人和領袖卡爾德拉在l993年大選競選過程中因違反黨章規定被開除出黨，由此引發黨的分裂。
　　三是缺乏民主，脫離群眾。拉美傳統政黨內部普遍缺乏民主，大部分黨員實際上被排除在政治決策之外。黨的領導特別是上層領導往往獨斷專行，嚴重脫離群眾。長期以來，總統一直是革命制度黨至高無上的領袖，在黨內擁有絕對權威，凌駕于全黨之上。這種政治現實導致許多民眾產生政治冷漠心態，加重了拉美國家的代表性危機，損害了拉美民主的政治基礎，使一些國家出現了“政黨危機”。目前，拉美民眾對政黨的信任度不足20％，遠遠低于對教會(70％)、媒體(40—50％)、軍隊(50％)、司法機構和議會(20—40％)的信任度。
　　拉美傳統政黨的
　　應對舉措及其成效
　　一、調整綱領和政策主張，順應內外形勢變化
　　多數傳統政黨對其執政理念和執政方針進行了調整和修補，以適應形勢變化的需要。2007年3月，墨西哥革命制度黨第四次全國特別代表大會通過的行動綱領強調，該黨在政治上要進行深刻的政治革新，鞏固民主化進程，擴大公民參與；在經濟上要實行混合經濟，加強政府對市場的引導，反對將石油等國家戰略資源私有化；在社會領域要增加就業，擴大社會投入，改革社會保障制度，逐步改善收入分配，促進社會公正。在2003年巴拉圭大選中，紅黨候選人杜阿爾特在其競選綱領中旗幟鮮明地提出“將擯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并推行可持續發展模式”，將實行“有社會責任的市場經濟”、“不對涉及國計民生的國有企業實行私有化”，并將通過擴大基礎設施建設增加就業和推動經濟增長。
　　二、加強自身建設，提高黨的凝聚力戰斗力
　　一是恢復或調整黨的指導思想。1996年墨西哥革命制度黨十七大重新恢復了“革命民族主義”的指導思想。十八大通過了新的黨章，強調革命制度黨是“民族主義的、民主的、民眾的政黨”。2008年，革命制度黨召開二十大，明確表示黨的性質是社會民主黨，推行社會民主主義。秘魯阿普拉黨根據形勢的變化對阿普拉主義進行了新的闡述，如改主張中央集權為權力下放，改限制外資為鼓勵外資，改實行國有化為贊同市場經濟。二是加強組織建設。普遍更加注重黨的組織建設，加強了基層黨組織建設，重視發揮婦女和青年的作用，并在黨章中對黨的各級領導機構中的婦女和青年代表比例作出詳細規定。三是擴大黨內民主。1999年11月，墨西哥革命制度黨一改傳統的“指定”總統候選人的做法，舉行了該黨歷史上首次總統候選人直接選舉。大選失敗后，該黨更加意識到加強黨內民主的重要性，決定黨主席及各級民選職位候選人均由直接選舉產生；黨的政治委員會從原來的300人擴大到1500人，其中一半從黨的基層選出。該黨十八大強調，發揚黨內民主，反對專制獨斷；嚴格履行黨內道德準則，監督黨的各級領導人行為，懲治腐敗。
　　三、積極參與執政，努力保持對政壇的影響
　　哥倫比亞自由黨和保守黨在2002年大選失利后并沒有成為反對派，而是加入了執政聯盟，支持烏里韋政府。2006年兩黨成功支持烏里韋連選連任。在2010年大選中，兩黨與民族團結社會黨等結成競選聯盟并獲成功，再次成為參政黨。目前，兩黨分別是哥執政聯盟五黨中第二和第三大政治力量，對政壇仍保持著一定的影響力。智利基民黨和社會黨與爭取民主黨、社會民主激進黨組成“爭取民主聯盟”于1990—2010年執政了20年。巴西民主工黨先后參加了盧拉政府和羅塞芙政府。巴西民主運動黨參加了羅塞芙政府，其領導人特梅爾現任副總統。阿根廷正義黨是現執政的“勝利陣線”核心成員。
　　由于黨情國情不同，采取的應對舉措各異，因而成效不一。除仍在執政的哥斯達黎加民族解放黨、洪都拉斯國民黨等少數政黨外，拉美主要傳統政黨普遍處于參政或在野狀態，力量和影響總體呈衰落態勢。目前，哥倫比亞自由黨和保守黨、巴西民主工黨和民主運動黨、阿根廷正義黨等處于參政地位；墨西哥革命制度黨東山再起，在2012年大選中獲勝，將于2012年12月1日上臺執政；秘魯阿普拉黨沉浮不定，在2006年再次上臺執政后又于2011年下野；阿根廷激進公民聯盟、秘魯基人黨、厄瓜多爾基社黨、烏拉圭紅黨和白黨等多年在野；委內瑞拉基社黨和民行黨影響式微；有的則已經消亡或更名。
　　幾點啟示
　　一是指導思想是黨的旗幟。指導思想源于黨的階級屬性和所處的歷史進程，是決定黨“舉什么旗，走什么路”的根本性問題。指導思想不是教條，要根據世情、國情、黨情的發展變化而有所創新，與時俱進。但這種創新必須是一脈相承的，否則就會動搖黨的根基。特別要妥善處理指導思想一元化與多種思想并存的問題，否則會引起黨內思想混亂和意識形態斗爭。多數拉美傳統政黨未能實現指導思想的與時俱進，少數政黨雖然進行了創新，但脫離實際，引起了黨內思想混亂，最終丟掉了政權。
　　二是組織建設是黨生存發展的保證。組織建設是黨建的核心組成部分，事關黨的凝聚力和戰斗力。拉美一些傳統政黨長期以來組織建設薄弱，黨組織機構不健全，組織渙散，對黨員疏于管理，黨內人才缺乏，還經常發生嚴重的黨內斗爭和組織分裂，嚴重損害了黨的聲譽，削弱了黨的凝聚力和政治影響力。
　　三是腐敗問題事關黨的生死存亡。腐敗問題是世界各國政黨普遍面臨的一大難題，也是拉美一些傳統政黨下臺的重要原因。腐敗問題既是一個制度性問題，也是一個社會問題。拉美之所以腐敗盛行，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黨內缺乏民主，內外有效監督機制缺失，導致以權謀私、貪污受賄等腐敗行為愈演愈烈，嚴重侵蝕了黨的肌體，損害了黨群關系。
　　四是執政能力建設是黨建的長期目標和根本任務。只有加強執政能力建設，及時應對和化解政治、經濟和社會難題，黨才能贏得和保持執政地位。冷戰結束后，一批拉美傳統大黨老黨相繼喪失政權表明，黨的執政地位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一勞永逸的，即便是長期執政的政黨，如果不注重提高自身的執政能力，難免導致執政體系僵化、執政能力衰退、執政成績不盡如人意，最終喪失執政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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