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非法槍支流通調查

　　近年來破獲的一系列非法槍支制造、銷售案表明：一套新型、完整的槍支販售鏈條正在民間悄然形成，它包含了非法槍支的制造者、原材料的提供商、技術圖紙的傳播者、非法槍支的大批發商和小型中轉商，以及終端使用者
　　
　　“有什么狗？”
　　“火狗和氣狗都有，你要哪種？”
　　“火狗啊，有化隆狗嗎？”
　　“沒，松桃狗和合浦狗都有。”
　　這是一段網絡文字對話，不過它并沒有發生在寵物交易網站中，而是出現在一個名為“狩獵聯盟”的論壇里，實際上雙方對話的內容正是非法槍支交易。
　　“在網絡上輸入‘PC氣槍’等關鍵詞后，顯示的氣槍廣告鏈接不計其數，很多都是在輕兵器論壇和狩獵網站上，通過這些廣告，很容易就能和槍販們取得聯系。”陳永是揚州市江都區公安局網絡安全監察大隊的一名警官，他說想要買到一把槍其實很簡單。
　　雖然警方對非法槍支的打擊十分嚴厲，但是網絡制販槍支的案件還是不斷涌現，各地公安機關都曾破獲過此類案件，規模有大有小。
　　江蘇省揚州市江都區公安局在前不久便破獲了一起被公安部列為治爆緝槍專項行動督辦案件的制售槍支大案，摧毀了盤踞在淘寶網站的地下銷售槍支彈藥網絡14個，抓獲涉案嫌疑人301名，共收繳各類仿真槍支160余支、氣槍子彈40余萬發。
　　河南省鄭州市公安局在5月16日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展示了70多支槍，3000多發子彈，這還不包括倉庫里存放著的200多支槍和大量子彈。這些僅僅是今年3月以來鄭州警方收繳的槍支彈藥和爆炸物，足可裝備3個連。
　　在中國一貫嚴厲的禁槍政策中，這些非法槍支從何而來，又如何輕易地流通到購槍者的手中呢？《方圓》記者為此進行了深入調查。
　　
　　涉案槍支多為私造
　　根據公安部2010年的統計，在持槍犯罪案件中，國內非法制造槍支和境外走私進來的槍支占到絕大部分，除此之外，軍工廠和合法配槍部門丟失、被盜搶的槍支也是一個渠道。
　　在走私槍支中，越南又是重中之重。由于常年戰爭，越南很多槍支流落民間，并通過廣西的中越邊境非法流入中國，但是在2005年以后，中越警方加強了合作，走私槍支的案件逐年大幅下降，在這種情況下，國內私自制造槍支的情況開始愈發嚴重。
　　公安部治安局槍械管理處副處長何力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國內私自造槍的區域主要是青海的化隆縣和貴州的松桃縣。“雖然兩地警方打擊制槍案件的力度很大，但是由于歷史原因，槍患還不能完全根除。”
　　青海化隆地處牧區，當地有持槍打獵放牧的傳統，而松桃在大山深處，新中國成立前都是土匪的主要活動地區，加上國名黨潰軍的散兵游勇，很多槍支都散落在當地。槍支在兩地很常見，這為它們成為中國的黑槍基地奠定了基礎。
　　除此之外，兩地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經濟非常落后，都是有名的國家級貧困縣，當地人均是在暴利的驅使下開始制造槍支。“以青海化隆為例，一把黑槍成本才200元左右，到了西寧就上升到1000至5000元，賣到沿海一般都過萬元，甚至幾萬元。”
　　“其實民間的非法槍支有兩種，一種是火藥動力，都是仿軍用或警用槍支，很容易用來實施犯罪，青海化隆和貴州松桃就是這些槍的主產地；另外一種則是壓縮氣動力，都是高壓氣槍，卻沒有明顯的主產地，任何地方都可以進行制造。”陳永說他們查證的兩個非法槍支生產源頭都遠離前兩個傳統的黑槍產地。
　　最近幾年警方對氣槍打擊的案例印證了陳永的分析，這些非法氣槍的生產源頭涉及了江蘇、湖北、陜西和黑龍江等多個省市，分布地極為松散，全部都是個體私自制造。
　　
　　網絡成制販主通道
　　事實上，近年來破獲的一系列非法槍支制造、銷售案表明：一套新型、完整的槍支販售鏈條正在民間悄然形成，它包含了非法槍支的制造者、原材料的提供商、技術圖紙的傳播者、非法槍支的大批發商和小型中轉商，以及終端使用者。而這些的承載者都是網絡。
　　“從互聯網興起一開始，販槍就進入網絡時代了，火藥動力和壓縮氣動力的黑槍都在互聯網上進行交易，不過氣槍在這方面會更加突出一些。”陳永告訴《方圓》記者他承辦的制販槍支案件全部都是通過互聯網來完成交易的。
　　槍販們最喜歡混跡在各種槍支狩獵論壇或QQ群里，這里往往是交易的萌發地。
　　不過在踏入這塊萌發地之前，需要好好補習一番，任何非法活動或交易似乎都有偽裝，非法槍支的販售也不例外，由于在網絡上的交流是半公開的，而且公安部門有監控，自然它的偽裝從稱謂上便已經開始。
　　知道內幕的人都把槍支稱做“狗”，彈藥自然就是“狗糧”，對于這種特殊稱謂的發源和內因，已經無法考究，但這的確成為了整個圈子的標準用語。
　　在圈子里，“狗”被分成了兩大類，以動力區分，以火藥為動力的稱為“火狗”，以氣瓶為動力的稱為“氣狗”，除此之外，“狗”也會被冠以籍貫，以“化隆狗”為例，便是青海化隆縣的產品。“這算是他們的行規吧，就像以前某些地區的土匪，都有自己的黑話，例如‘扯呼’就是撤的意思，外人絕對聽不懂。”陳永說槍販們就是通過這些最基本的黑話來判定對方是否是圈內人。
　　不僅是動態的對話，就連靜態的販槍廣告也被他們弄得深奧隱晦。
　　在一個名為“中國狗友交流群”的QQ群里，《方圓》記者看到了一則信息：“022地區出海豹1911尸體一個，兩個彈夾含彈嘴摔斷，其他部件全部完好，原裝未改，算上狗里的三個飛機頭(一個金屬)，一個上彈卡子，有想要的加我馬化騰。”
　　在得到一位資深群友的幫助下，《方圓》記者才勉強弄清了這則消息的含義：天津（022是其電話區號）的槍販要賣出一把海豹1911的氣步槍，有兩個彈夾，但是彈夾口已經摔壞了，不過其他部位完好，隨槍贈送三枚子彈和一個上彈器，其中一枚子彈還是金屬制，欲購者可以先加他的QQ（馬化騰是騰訊公司老板）。
　　當你可以輕松自然地看懂這些類似論壇和QQ群中的隱晦語言時，證明你已經可以是圈內人了。
　　作為圈內人，看懂隱晦的言語只是初步合格，遵守不多話的原則可能更為重要。買家需要做的只是留下自己的手機號、QQ號或MSN號，提出自己需要的槍支型號，除在價格方面做一些討論外，不要再多問任何一個問題，尤其是對方的真實身份信息。一旦交易談妥，剩下的事情就非常簡單——付錢交貨。
　　這樣沉默寡言的交易不僅給公安機關的偵查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在定罪上，也讓司法機關面臨重重困境，而且這種困擾來自法律本身。
　　“網上販槍如果依法認定為非法買賣槍支罪，定罪最關鍵的證據之一就是同時找到買方和賣方。但由于買賣雙方都在網上交易，要同時找到雙方難度很大。即使犯罪嫌疑人承認自己在網上購買了仿真槍，但由于找不到賣主，也無法按照非法買賣槍支罪定罪，只能按照非法持有槍支罪定罪，而后罪的量刑明顯輕于前罪。”北京市海淀區檢察院檢察官白磊道出了自己辦理網絡槍支買賣案件時遇到的司法困境。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槍支管理法》的規定：非法買賣槍支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而非法持有槍支的，只能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制販槍支”緣何兇猛
　　在我國，盡管警方對非法制販槍支一直保持著高壓態勢，緝槍治爆的行動從未間斷，但是“槍患”卻一直沒有根除，加之網絡的巨大優勢，似有卷土重來之意。究其根本，與制販槍支越來越簡便的因素密切相關。
　　因素一：圖紙、材料易獲取
　　媒體披露的一些案件的細節表明，無論何種槍支，在中國當下的環境中，制造它們顯得“很容易”。
　　貴州松桃的制槍歷史最為悠久，肇始于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外人眼中，當地人在制槍方面似乎頗有天賦。2010年松桃警方抓獲了一位名叫龍安銀的造槍者，此人是地道松桃農民，小學都沒畢業，在花了1000元買回一把黑槍后，拆卸了該槍的每一個零件，琢磨如何仿制，經過反復試驗，在10天之后，他制造了第一把黑槍，除了槍管沒有膛線外，和原槍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從查獲的案件看，犯罪嫌疑人們制造槍支似乎只需要解決三個關鍵性問題：膛線、圖紙和原材料。
　　槍管膛線是槍支制造中最復雜的工藝，即使是這樣，也難不倒那些車床技工出身的造槍者。前文中提及的造槍高手李專便是其中之一，和他一樣，陜西漢中的工廠工人陳銳也是佼佼者，身為鉗工的他也制造出了5支氣步槍和1支小口徑手槍。
　　而關鍵的則是圖紙，“很多制槍者都是擁有圖紙后才開始造槍，空有車床技術，造槍只能是空談。”陳永告訴記者，所有造槍者的槍支圖紙幾乎都是從互聯網上下載得來的。
　　實際上，槍支制造圖紙在網絡上可以用“泛濫”來形容。《方圓》記者在搜索引擎中輸入槍支圖紙等關鍵詞后，稍加查找便在一個名為“道克巴巴”的網站上找到了3個槍支組裝圖紙的文檔，備注顯示這3個文檔是在2011年12月2日被上傳到該網站，每個文檔均有350頁之多，而組裝圖被詳細地記錄成30—60多個小項，所涉及的槍支不下百種，記錄顯示這3個文檔已被瀏覽過15次。
　　在知名網站上，這種情況依然屢見不鮮。在百度文庫中，美國M-14步槍圖紙、自動和消音槍支設計圖紙、格洛克手槍美國專利圖紙均可以被輕松地檢索到，這些槍支設計圖紙都是在2010年左右被上傳與此，已經被下載了數百次，其中一份《槍械大全》的圖紙下載的次數甚至達到了7698次，而被瀏覽的次數一般都達到了5000以上。
　　但在堵截槍支圖紙流傳方面，中國的法律法規還是空白一片。“槍支制造圖紙不同于毒品制造方法，它被上傳到互聯網，除了被制槍者利用外，還能被很多人用來進行機械技術的研究，這是一條有利有弊的信息，現在很多軍事雜志上都有非常清晰的槍支結構示意圖，應該把其視為一種正常的信息傳播。” 中國電子商務協會政策法律委員會副主任阿拉木斯認為應該對這種現象保持開明的態度，“一刀切”式的嚴禁方法只會影響到正常的網絡信息傳播。
　　對于那些登載槍支制造圖紙的網站和論壇，阿拉木斯認為它們也沒有違反現有法律。“《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條例》中的第十五條明確規定了九大信息服務提供者不能傳播的信息內容，其中并沒有槍支制造圖紙。”不過阿拉木斯也表示這九大禁止傳播的內容都是大層面上的籠統概括，有待細分。
　　圖紙可以輕易到手，造槍的原材料更是遍地可取。“以長槍的槍托為例，任何一個家具廠，包括那些家庭小作坊，半個小時都能造出來。”陳永說除了槍管之外，槍的其他部件基本都可以自制。
　　的確如陳永所說，類似于彈簧、氣瓶和瞄準鏡等部件能夠非常容易地從市場上購買甚至定制，而且這些原材料的采購都是合法的。
　　即使是最為麻煩的槍管，造槍者們還是輕易地解決了這個問題，無縫鋼管成了最常見的槍管原型，實際上7.62毫米的無縫鋼管才是最理想的槍管原料，不過7.62毫米、沒有膛線的無縫鋼管是不允許普通企業制造的，因為這個規格的鋼管除了在槍械上使用，任何機械的部件都用不上，但是私下里仍然有很多企業在制造這種規格的無縫鋼管。
　　“由于缺少對私造槍管的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