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行使型與權力抑制型之別,在于前者重在保障權力之淋漓酣暢行使,后者重在限制權力之恣意妄為
對于法典之修改,法國人有一妙喻:法律乃一多室之建筑,年頭久了,殘破處需要修補、拆除,不便處需要整治、疏通,舊有格局也因需要開窗增門乃至補建居室加以改變,經過一番整理、修繕,又以一嶄新面目呈現世人面前矣。吾國之刑事訴訟法典,乃于四十三年前筑成,十六年前進行整修、補建,如今已是第二次修繕、更新。
法典修改前,學界對刑事訴訟法寄予關切,不曾稍歇,不惟專精此法者如此,其他法學者中也不乏問津之士;法典修改后,人們對程序公正之品評,不曾稍歇。其中緣故,此易解也。在國家法律體系中,此一法典攸關司法人權,與人權之密切程度,僅次于憲法。刑事訴訟法典乃國家人權法律體系中重要部分,且因比憲法更具有實踐性,法典自身規定之良莠,官民能否共信共守,皆關系司法文明進步之程度,晚清朝廷頒旨期望其“與各國無大懸絕”,今人期望其“尊重和保障人權”,言雖有異,心意如一。
關心司法公正文明者,不可不以司法人權為標準觀察我國刑事訴訟法典。以歷史縱向為線索,可知與當代中國過去之刑事訴訟法相比,進步頗為明顯,有論者稱此進步為“巨大”,頷之亦可。觀察現已修正完成的刑事訴訟法典,當然不可取單一視角。歷史縱向之外,尚有現實橫向角度。倘若眼前各國同類法典分列雜陳,相互比較,不難發現,正如各國之地理分布一樣,各國法典也往往有著明顯時差。我國與法治成熟國家刑事訴訟典比較,尚有不少需要改良之空間(妙在英文恰以room言之);見賢思齊,也有不少需要執策自醒之不足。見此新修成之法典,恨不得立即再啟修法之掣。諸如:
刑事訴訟改制之方向,乃由權力行使型向權力抑制型轉變,大勢所趨,無可動搖。權力行使型與權力抑制型之別,在于前者重在保障權力之淋漓酣暢行使,對于權力限制不足,惡化者或為權力放縱;后者重在限制權力之恣意妄為,以其人權不致為過于熱心之公權力機構極其人員所侵犯。我國學者朱采真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末曾言:一個國家有無完備的刑事訴訟法典頗為重要,而刑事訴訟法典是否完備,體現的是該國民權與官權的消長關系。當今世界,具有良好品質的刑事訴訟法必然是較好處理了民權與官權的關系之法典,所注重者,抑制官權以伸民權是也。毋庸置疑,官權與民權之間達成平衡,亦為我國刑事訴訟法制應當盡力達到之目標。這一目標宣示的,是一個國家良好的道德品質。
我國刑事司法,多年來之進步不可謂不明顯,三十余年成長,如今已而立之年,其司法硬體方面的變化尤為明顯,軟體方面如司法觀念、價值理念也經多年來培育,多方面有所精進。然而訴訟角色有時自囿,思想觀念常常雜糅,中世紀倚賴口供且以刑求等違法方法求之,此一司法習慣并未完全祛除,說起來未嘗不令人痛心疾首。司法痼疾及其發作惡果,雖瞽目聾耳亦有所見聞,仿佛沒有辦法加以根治,實則不然。宋人劉克莊云:“算人間豈有病無醫?須針石。”
司法有疾,并非絕望之事,諱疾忌醫,方是自絕之門。改制以興利除弊,修法以治病療疾,此民眾翹首之所待,立法機關不可無關公刮骨療毒之勇氣,司法機關不可無越王臥薪嘗膽之決心。君不見民眾日益高漲的司法公正之吁求,與司法所能提供公正之公共服務,落差尚大,并未因此次法典之修改而彌合?學界中人不可不以獨立立場和自主人格,繼續為司法人權鼓呼。吾人忝為學人,廁身學界,自知責無旁貸。枯坐桌前,綴文燈下,感慨千言,其為療病之藥石耶,抑或美容之面膜耶?望有識者慧眼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