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鳥鳴
一樹鳥鳴,叫得我血脈賁張,再仔細聽
有些不是花的東西在樹上開花了
這是開春時節,我也有點看不住自己
公鳥與母鳥聲音都特別顫,一鍋豆粒
正在火候中。它們正在做的事我們做不來
樹上有貂蟬,也有楊貴妃與西施
也有呂布與董卓,以及神情黯淡的誰
好像幾個朝代終于合在一起做相同的事
那些不是花的東西正發出花開的聲音
正寬衣解帶,把我們的山河扔在一邊
也不顧國家正在修改法典
許多良民是不屑去細察這些的,只有
我這類人會摸一摸身上長不長羽毛,以及
也裝出快樂的樣子,仿著發出幾聲啁啾
在咽喉結處,經受一番細心的變調
散 章
適合一個人獨享的事有:試茶,聽雨,候月
或發呆,高臥,摸索身體,枯坐,念,看云,抓腮
怎么做怎么個孤君,握一把天地涼氣
適合兩個人分享的事有:交杯,對弈,分錢
或用情,變雙身為一體,或從中取一勺,卿卿我我
捏住對方一指,莫走,誰知誰去誰留
適合三人的事,叫共享:高談,闊論,制衡
分高下,俯仰,或拉一個壓一個,取樂,此消彼長
好個小朝廷,且暗中提鞋,邊上放尿
光明的穴點
獄里根本不安裝開關,可牢頭要我把燈給熄了。
一整個晚上我貼在墻上摸開關
從一寸一寸摸,到一厘米一厘米摸
摸了東墻又摸西墻,摸了西墻
又摸東墻
地上早已鼾聲大作,只有我繼續貼在墻上
琢磨著,牢里這盞長明燈
它的開關到底裝在哪里?以及天亮后
如何來答復,牢頭問我有沒有摸到開關的問題
身體內有一些壇壇罐罐
身體內有一些壇壇罐罐,身體內還下著雨
有屋檐,和滴水中的甕聲甕氣
昨晚在酒桌上對人說:我養著一大批甕中人
還長出了小尾巴。他們甚至已畫好線路圖
用舌頭去舔薄薄的窗紙,看天色
與聽風聲。這就叫陳兵百萬
一個手握重兵的人,自己與自己埋伏,對陣
間或還安插好了幾個小間諜。我早就想率眾起義
或者打破壇壇罐罐,大笑一聲出門去
我們原始的姿勢
我們還保留著一兩個原始的姿勢:女人張開
雙腿,大地的門就此敞現
男人則雙膝跪席。像一場宗教。更像是游子
下跪在自己一針見血的家門前
這樣做時我們是按上天給的秘笈去做的
有一些癖性我認下,并且做得當仁不讓
我擔當不起的一句話叫:無家可歸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家中,我下跪,形同十足的
披頭散發的浪子。我的女人說:王者歸來
同時也接受著,我浪子般赤身裸體的膜拜
某年某月某日,致某人
附近有動物園,每天人看動物,人看人。動物看人
動物看動物。像認親,陌生間沒話搭話
還有人這么說:這只猴,多么的通人性
混在人獸混居的塵世,我還有一人未認
某年某月某日,小雨,空茫,十個指尖又布滿修辭
我多么想見到你——可不知你在園內,還是在園外
一些反面的臉為什么也讓我感動落淚
除夕夜廣場上放煙花,煙花炸開的一刻
仰望的人群中一個流浪漢的臟臉也亮了并笑了
他一定也在那絢爛的色彩中,要到了自己
想要的一份。而在另一個樓梯口
服刑中假釋探家的丈夫,剛要叩門的手
久久凝固住,他聽到妻子在屋子里說話
要女兒也把獄中爸爸的筷子擺上
鏡頭在延續,步行街上日常有三只流浪狗
今晚竟得到了一件棉絮,有少女
把食物放到了它們跟前,那少女已到了
可以談戀愛的年齡。入夜,又讀李煜
他才是最偉大的口語詩人:“夢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貪歡。”在這里,我竟忘了自己的階級輩份
一個帝王的悲歡怎么能也成了自己的悲歡
在這里,我把這些平平淡淡地記述下來
然后流淚,這幾年常常在酒后偷偷流淚
這一次不是,這一次為那些站在我們反向的面孔
一把光陰
一把光陰被我抓在手里,恍惚的豆粒,空的,也是硬的
我一顆一顆咬,一粒一粒嚼
有幾顆被我用在彈弓上,那邊有一只麻雀
或想象中應該被打下來的東西
我的牙齒,是這個國家給我的牙齒。每一顆都有名有姓
分別叫堅毅,轉輾,酸與甜,吞吞吐吐,逆來順受
以及患得患失和自作自受等
其中那顆叫患得患失的牙昨晚找我談話:“你手上的豆子
已經不多,沒有一只麻雀被你打下來,你還要
浪費你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