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9月2日深夜,她給他準備好溫水,看他服了毒藥,待他氣息微弱后,將他擺正在沙發上——保留死的尊嚴,然后撕下床單,自己上吊自殺。
她叫朱梅福,出生在小康之家,秀外慧中,算得上一位典型的小家碧玉。14歲,她愛上了19歲的表哥,從此便注定了無論風雨一生相隨。第二年,在姑母的主持下,兩人訂婚。正當她幻想著和他怎樣度過以后甜蜜日子的時候,他選擇了出國留學。
他走后,她在家里守候。法國留學,他成了新式的青年,開始叛逆,不再想要那份老式的包辦婚姻。只因為此時,靦腆少年的激情被浪漫的法國女孩瑪德琳點燃。
1927年,在巴黎,他認識了一個叫瑪德琳的姑娘,有著梅表妹所沒有的熱情和浪漫,他決定向瑪德琳求婚,為示鄭重和誠意,他要重獲自由之身,于是,他寫了一封家書,卻下不了決心寄出,只好委托朋友劉海粟代寄,沒想到瑪德琳另有男友,他極度失望,擔心那封信傷害到了表妹,內心百味雜陳,幾欲舉槍自盡,好在早有先見之明的劉海粟扣下了那封信。痛定思痛,1932年,24歲的他留法回國與她結了婚。
嫁入孤兒寡母家,對這個80多年前在教會中學讀高中,懂英文、會鋼琴的少女是怎樣的考驗?令他沒想到的是,她是那么好,她美麗、溫柔,關鍵是懂他。
婚后,他們的生活看似平淡,但在她的精心打理之下,又無時無刻不透著珍珠般的美麗光澤。
她還是他工作中不可多得的“好秘書”。他的文稿多,且雜,且亂,每一篇幾乎都經過她的整理,她總是先把文稿一一排好順序,然后再一筆一畫地謄抄下來,筆跡端正娟秀,一絲不茍。就連他寫給獨生子的信,每一封她都要先謄抄留底,然后再親手郵出。他喜歡音樂,工作之余她就給他彈奏一曲。他愛花,她就時常陪他半夜起來,打著手電筒,在小花園里進行嫁接實驗。
有妻如此,他何其有幸。但他的脾氣很大,大得和他的才華一樣。打孩子的時候,竟會留下疤痕。她的心里是痛的,可是她從心里原諒和寬恕他,她知道他的整個童年時代是在“只見愁容,不聞笑聲”中度過的,他的母親因為丈夫早逝,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這個唯一的兒子身上,因為他不好好讀書,有一次竟然把他包裹得像粽子準備投入水中,也曾不惜用滾燙的蠟燭油燙尚且年幼的他,只因為他讀書時打了個盹。這樣嚴苛而充滿暴力的環境,讓他的壞脾氣出了名,說不定什么時候會被點爆,咆哮如雷——身邊的人都喊他“老虎”。 然而這個沉靜而美好的女子都微笑著過來了。
不僅如此,考驗她的,還有他那些“橫溢的情感”。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一顆感恩的心,把她的付出視做理所當然,且看他那些“橫溢的情感”:
1936年,他去洛陽考察龍門石窟,又和一個汴梁姑娘暗生情愫。弗洛伊德說:“藝術家的原動力僅來自性。”他是藝術家,所以總愛走火入魔;1939年,朱梅福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危機,他又一次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學生的妹妹陳家鎏,甚至丟下工作,跑去昆明找她,說:“沒有她,就沒有了工作的靈感和熱情;沒有她,他就要沒命了。”無奈的朱梅福只好請陳家鎏到自己家里來,因為有陳家鎏陪在身邊,他的翻譯事業達到了頂峰。對這個給丈夫以激情和靈感的美麗女子,朱梅福選擇了忍,她的寬容,也終于讓陳家鎏痛苦地選擇了退出。退出后的陳家鎏把感情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一生沒有嫁人。
他最終還是回來了。可是,浩劫來了。他被無休無止地批斗,常常幾天幾夜遭受毒打和凌辱,失去尊嚴。他決定離去。她鎮定無比,說:“為了不使你孤單,你走的時候,我也一定要跟去。”時間定格于1966年9月2日夜。
他曾經嫌她的原名朱梅福俗氣,便給她改了名字,叫朱梅馥。她的名字是他改的,她的一生就都變成了他的。他叫傅雷,中國現代著名的翻譯家、文藝評論家。
塵世間,愛情的天平從來都不是平衡的,愛得深的一方,砝碼總是會低一些。如果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的一生中,總是卑微得幾乎忘了自我,那不是軟弱,而是她真的愛了。
(責編 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