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政治學叢書
天使長得不像天仙,
她們之間沒血緣關系。
他或她,天使不同于天仙,
就像影子和影子之間從不使用母語。
天使時常溜出天堂,為了保持
某種我們很難解釋的平衡。
他或她返回時,蒼蠅聞著味
飛進了語言,像盤旋的小籌碼,
蒼蠅成就了另一種平衡。
沒有一座天堂能經得起我們的懷疑,
但脆弱的不是天堂,很可能
那意味著我們比天堂更脆弱。
唯有曾生活在我們中間的天使
不會脆弱于我們的懷疑。
為了解決你和天使之間的問題
我爬上海邊的巖石。這沒有用。
或者,這樣的尋找,對你來說已經太晚,
已再不適合你。就仿佛作為一個現象,
化身已擴散到自然中。完美的化身,
天使不介意你會這樣誤解她,
而她的背影甚至比天使還要完美。
假如你的注意力足夠集中,你會發現
天使的本意是,生活也是一個化身。
大海的角色叢書
進入那角色時,你的罪
是一只海鷗,或水母。歡快的飛翔
令蔚藍走神。海鷗的分布很廣,
這讓你想到你的好奇心
有時需要更多的羽毛。
和自然有一拼,是什么意思?
世界屬于你,所以問題的根本在于
你究竟屬于誰?你美麗,世界就會跟進一步。
你退一步,更透明的工作
就漂游在無邊的海水里。它們無辜得就像水母
借給大海的會跳舞的手套。
進入那角色時,大海從來就不是
一個習慣于平等的對話者。它不洗
你帶去的任何東西。洗,是對它的誤解,
也是你對你自己的誤解。這誤解甚至擴大到
你覺得你比最深的罪還孤獨。
進入那角色時,大海早已無話可說,
但你不會感到難堪。因為最終吸引我們的是,
能判斷我們的東西仿佛可以出自
大海就在對面。沒錯,大海始終在你的對面。
大海從不會錯過任何事情,
即使你錯過了宇宙,大海也不會錯過你。
漂流瓶叢書
不是別的,渺小只是很逼真,
逼真到看起來很新鮮。
而很新鮮并不代表
你接觸到的事物還活著。
我從未感到過渺小,就像海邊的貝殼那樣。
他們說,這是一種比否認偉大
更可怕的病。一點都沒錯,
我覺得他們說得對。他們可能還不知道
我的另一個癥狀是,我也從未感到過
偉大不真實。不是任何輕重,
都有美妙的緩急。所以,該輕的時候,
一定要重得有分寸。而我經常感到
我像大海一樣押韻,像波浪一樣
舔著宇宙的意義。循環一個來回,
五千年中全是今生今世。
或者,渺小不是偉大的錯,
偉大也不是渺小的補償。
這意味著平衡木不一定取材于木頭,
它也可以是漂流的瓶子,
起伏在幸運和插曲中。
繡球花又名紫陽花叢書
我測試我的輪回時,這六月的花
是一道題。以前,我只是聽說過
有的填空題出得很活,比靈活還活,
但從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
許多空白,像挖過的坑,
等待著被填滿。而代表著空白的
那些橫線看上去很單薄,
其實卻結實得像硬木做的床板。
怎么填,表面上限制得很死,
但其實也可以很活。我是我的空白,
這意味著一種填法。我從不是我的空白,
這又是一種填法。
我說過那些空白很像挖好的坑,
而那些橫線像床板,但真的躺下去后,
感覺完全不同。你會覺得這些花
豐滿得如同生活的乳房。
躺在第一個空白里時,我覺得
人不只是人的尸體。即使上面撒滿了鮮花,
也不會改變什么。躺進第二個空白時,
在坑里的感覺很逼真,但更逼真的是
其實從未真正進入過他的尸體。
與此相似,人其實也很少走進他的生活。
大部分生活中,人看上去好像已經在里面了,
所以,不會感到這些粉團花像生活的乳房。
晚霞叢書
誰制作了它并不重要,
誰能捕捉到它的意義也不重要。
它就像一個巨大的碼頭,
你能感到有東西靠上去,停了下來,
卻說不出那停下的東西是什么。
它把時間變成了時光,
感情的意義因此而不同。
它一出現,就十分清晰,
并一直會將這清晰保持到燦爛。
它從未有過任何模糊的時刻。
它是六月的晚霞,夾在鐵灰色的云海之間;
它就像快要被遮沒的黑板,
白天的粉筆夠不著它,夜晚的粉筆
又總是太遲。它這樣向你的記憶迂回,
最有意思的字是寫下又被及時擦去的字。
對于那些被擦掉的字,它是一個不會消失的帝國。
它的燦爛很敏感,對稱于
人生的缺陷很微妙。你會明白的。
它是時間的風景,但看起來更像是布景。
剛剛結束的白天不完全是一幕戲,
即將開始的夜晚,很難說是不是一出戲。
而它,就像一個準確的角色,
游蕩在生活的邊緣。它知道你在看它。
它知道你看到它時想說些什么。
但它不知道,你猜不到你是誰,
就仿佛它見過的世面太多了。
生活是怎么煉成的叢書
節目單上,風景已排到了
不起眼的地方。難怪。最近的賬單
越來越像節目單。房租要交,
房貸要還,每樣吃的東西都已被污染,
那么小的胃,矛盾于我們很渺小,
竟然一直在替宇宙冒險。
人心緊挨著絞肉機。每個機會
都像是深淵之間的縫隙。
比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要極端的是,
生活是怎樣煉成的。魔鬼訓練
人人都有份,用不著擔心你會過不了關。
凡想催眠現實的人,最終都難免
被現實催眠。凡是用運氣解決的事
最終都變成了一種曖昧的恥辱。
死亡不再是一種平靜,而是一種憤怒。
一種深奧的冷漠,有點像
死亡是怎么煉成的。每個人
都死過不只一次。活著,像是植物栽培,
并且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你的根,在這里,你的葉子,在那邊,
你的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插在
你從未見過的瓶子里。有趣的工作
還是看你愛不愛動手,它就像是
給希望換輪胎。假如超速了,
絕望不會被罰款。假如詩不能救你,
其他的啟示肯定更微妙。
死亡不再像以往能中斷任何事情,
但旅行卻可以。大河在奔涌,
旅行就像從激流的河水中抽回
一只腳。票一點都不緊張,
你在這里買不到電影票,在那里
肯定能買到車票。記住,
車票不只是車票,同時還是電影票。
難怪。車票還可能同時是彩票。
人的風景正將人從風景中
推向只出售單程票的那個窗口。
和大海有關的距離叢書
我告訴他們,我現在住在海邊。
大海是生活的減法,假如在別的時候,
或者別處,大海曾是生活的假發。
這么說,你每天都可以聽見
大海的詠嘆調了!于是,我不得不解釋說
我住的地方實際上離海邊
還有十多公里。大海的詠嘆調
聽起來更像是一份判決:針對我浪費掉的
神秘的時間。事實上,兩個月來,
最有趣的是一種和距離有關的變化:
在距離大海十公里遠的地方,
我的耳畔不斷回響著大海的喧囂;
而現在,在沙灘上,在離大海不到十米的地方,
注視著幽藍的海浪,我聽不見大海的喧嘩,
我能聽到的只是大海的低語。
是的,我現在確信,沒有任何一種聲音
曾高過這大海的低語。
櫻花叢書
從生與死的糾結中
它們提煉出這份美麗,
屬于它們的美麗仿佛也屬于我們。
它們擁有美麗,就好像我們也曾美麗過。
我羨慕它們仍然擁有天真的問題。
它們漂亮嗎?當然漂亮。它們能漂亮到很遠的地方。
它們絢爛嗎?當然絢爛。它們能絢爛到肌膚以內。
它們是禮物嗎?絕對是,并且完全免費。
它們的花海幾乎比海還大,
且走到哪里,都會懸在你的頭上。
那么,洶涌的會是什么呢。
洶涌的花瓣將我的敏感變成了一種責任。
在它們面前,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在它們面前,我們的無辜仿佛是可能的,
在它們面前,我們的解脫是短暫的,
但在我們面前,它們只是它們自己的春之舞。
亂云叢書
飛著,但不像是在飛。
沒有人知道它們的彼岸在何處?
真的沒有人嗎?我們的彼岸
可否借給它們一用?沒有人能做主嗎?
要么就是,在我們的睡夢中,
它們飛向我們,飛近我們,
越來越近,近到好像從來就沒有一個遠
能真正遠離我們。我們用夢
把這些美麗的云吸進身體。
我們有巨大的吸力,但我們并不知道。
它們有巨大的姿態,但它們也不知道。
美麗而無用的界限究竟在何處?
我們以為夢只是一種界限,
并不知道夢還像一種洞,吸力巨大。
或者,夢就是一個洞,
比洞更接近洞,比洞更像洞;
有時自得刺眼,更多的時候黑得深奧。
夢,用洞工作著。帶不帶色,
你說了不算,不管用。
給現實一個面子,我們就是夢的對象。
給宇宙一個面子,我們就是夢的例外。
給詩歌一個面子,我們就是夢的開始。
水仙史叢書
福島又地震了。這震動
很快會波及大半個地球。
而這些水仙花卻紋絲不動。
也不妨說,它們的動靜像骨頭的動靜。
它們選擇在四月開放,就好像
我們有時想趕在時間的前面。
不必羞澀,你就常常喜歡趕在我的前面。
它們長得像大蔥,但不是用來吃,
它們是為看準備的。它們是
為了讓我們看見不同的我們而準備的。
有時,我會走得比孤獨還要遠,
我看見你剛向虛無啐了一口痰。
這股狠勁讓我意識到這些水仙
對我們的歷史所做的事情。
它們的歷史不是栽種史,也不是
品種的分布史,而是你我
什么時候看到過你身上的花的
一連串的記錄。它們確實從歷史的后面
把我們帶到了時間的前面。
我不會為我不夠狂熱而道歉,
我只會為我不夠微妙而道歉。
就把地點選在金澤吧。這里,
某種偏遠正適合我走進它們的歷史。
就這么深入吧。就這么看待它們的動靜吧。
在我們沒有去過的地方
它們讀我們。就好像我們
在它們不在的時候,看見它們的精神
恬靜在現實巨大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