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邱代東,男,河源市廣播電視大學教師,單位全稱:河源市廣播電視大學。
摘 要:中篇小說《蒼老的浮云》是一部典型的殘雪式作品。如殘雪所說,擺脫語言上桎梏的目的是通往靈魂自身。《蒼老的浮云》通過對語言能指的突圍,將人的感受用最直觀、最具體與最物質化的方式進行了零死角的曝光。《蒼老的浮云》中集體的脫冕儀式與廣場化的環境表現出濃郁的狂歡化品格。在它狂歡化的外殼里,包裹著現實的內核,隱藏著殘雪對社會現實的諷刺和對歷史的深刻反思。
關鍵詞:狂歡;脫冕;廣場;雙重世界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1-0000-01
《蒼老的浮云》充滿了“向內轉”的筆觸,將人的生存狀態用碎片似的感覺表達出來。小說中,兩對夫婦的日常生活被虛構成一連串語無倫次、近似瘋狂的荒誕事件。在些事件里,精神與物質、夢幻與現實、嚴肅與戲謔呈現出一種雜糅的狀態。人物們對官方、正統進行了一次集體的顛覆:用粗鄙的廣場語言對抗正經與嚴肅的話語體系;用怪誕的人體外形諷刺名不副實的健康形象。殘雪的“復仇文學觀[1]”促使《蒼老的浮云》在顛覆與對抗中幻化出一個狂歡化的雙重世界。這個世界外部被感覺化、夢魘式的話語覆蓋,內部則描繪了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真實關系。
一、集體的脫冕儀式
透過狂歡節上給“國王”加冕/脫冕的儀式,巴赫金捕捉到狂歡世界的重要內容——更替/更新的精神。他認為這個精神暗含了事物具有的相對性和雙重性。脫冕在《蒼老的浮云》里是俯拾皆是的普遍現象,是集體的儀式。
不管是在家庭、學校,還是馬路、辦公室,都殘雪小說中脫冕和加冕的地點。男主人公更善無在上班時偶然發現飛入辦公室的一只大花蝶。這只花蝴蝶讓辦公室出現了類似斗牛的狂歡氣氛。嚴肅、刻板的科員們變得歇斯底里,如醉如狂。辦公室成為了狂歡的舞臺。當大花蝶被撲下來后,所有的人幾乎瞬時恢復了常態。“原來站在窗口的那兩個人馬上恢復了嚴肅的表情,背手臉朝窗外,陷入高深莫測的遐想之中。[2]”在這個短暫的脫冕儀式里,嚴肅的辦公環境變成了一個廣場似的狂歡世界。與上述社會身份脫冕不同,更善無的岳父與虛汝華的婆婆經歷的是家庭身份的脫冕。更善無的岳父以家長監督的身份出現,同時也以偷窺者的身份出場,甚至還以小偷的身份出現。他認真監督更善無每一舉動,同時又潛入更善無的家中進行偷盜。作為長輩,他顯得猥瑣不堪,這讓更善無在鄙視的同時忍不住拳腳相加。虛汝華的婆婆是一個端莊體面的老人,對身邊的事情通常以概念化的言語加以提煉,并用信條指導兒子媳婦生活。在她的指導下,兒子老況變得越來越膽怯。只要沒有母親的光臨或母親寫滿教條的紙條,老況就會精神恍惚。兩夫妻的關系在婆婆不斷介入下逐漸瓦解。然而,婆婆的權威并沒有得到虛汝華的認可,反而被她嘲笑。權威在嘲笑與拳腳相加的反抗中瓦解,兩位長輩的家長身份隨之脫冕。
此外,辦公室集體追老鼠、發出母雞下蛋的啼叫聲等脫冕儀式像日常生活一樣發生在人物身上。被脫冕的人與參與者在多次脫冕儀式中形成了一個縱橫交錯的網絡。在這個網絡里,脫冕構成了小說的主要場景。
二、無處不在的廣場
在《蒼老的浮云》里,幾乎所有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癖好——偷窺或監視他人。正如主人公更善無所說:“到處都是窺視,逃也逃不了。[2]”過于關心他人成為了小說人物的通病。這個病使人物自己和他者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窺視更善無的虛汝華就對更善無說過:“我們是一個人[2]”;而婆婆在虛汝華的眼里和老況也是一個人。小說中,兩位一體的關系是相互關注過于密切而造成的感覺,也是殘雪將感覺具體化的體現。這種感覺醞釀出了一個“廣場化”的世界。在這個“廣場化”的世界里,生活沒有遮蔽物,人們獲得的是一個可以相互掃視、公開發泄的場所。
與這個“廣場化”世界相對應的是,人物的語言具有廣場特點,是廣場化的語言。在巴赫金看來,廣場因素指一切與廣場生活有直接聯系的東西,一切帶有廣場非官方性和廣場自由的烙印。在《蒼老的浮云》里,不管是在室內還是室外、家庭還是單位、學校還是馬路,他們的語言自然、感情抒發達到了脫口而出的程度。他們罵人、賭咒、警告,時不時還帶有小販的吆喝腔。此外,他們的對白還呈現出夢話式的碎片風格。這種齟齬式的對白讓人物的語言缺少邏輯關系。這些對白表現出超現實主義的味道,如:“有個人正好在我家天井里兜圈子,周圍黑的就像一桶漆……[2]”這樣的語言對抗官方文化下的現實常規(包括語言上的規則),是對官方文化及其副產物的深度挑釁。
在《拉伯雷研究》中,巴赫金認為《巨人傳》里的一切神圣事物都從物質-肉體下部角度得到了重新的闡釋,由此帶來的藝術原則可以看作是降格。他認為:“下部為民間節慶活動和怪誕現實主義一切形式所固有的。向下、反常、翻轉、顛倒、所有這些形式的運動就是這樣的。[3]”在《蒼老的浮云》里,下體及其產物的出現是降格的一種方式。然而,殘雪并不滿足簡單的顛覆與降格。她塑造了一系列詭異而又怪誕的人體形象:虛汝華的身體里充滿了蘆桿、更善無的手里滲出了黏液等。這些怪誕的人體形象在顛覆的過程中具有了巴赫金所指的新生意味。
三、狂歡的外表現實的內核
從表面上看,這個廣場化的狂歡世界看起來混亂。當我們撇開對白上的歧義,遵循作者敘事的主線,一個講述婚姻與家庭生活的故事浮出了水面。這個故事講述了住在一個小院共用一個屋頂的兩對夫妻,其中一對是更善無和慕蘭,另一對是虛汝華和老況。圍繞他們的是兩對夫妻的雙親,街坊和同事。更善無和慕蘭有個女兒,而虛汝華和老況沒有子女。故事的開始發生在沒有具體時間的一天早晨,結束在沒有具體時間標志的另一天。其間,人物之間的關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更善無與虛汝華發生了性關系。這段婚外情夾雜著相互不理解的事實,讓慕蘭與更善無的關系漸行漸遠。老況的戀母情節隨著小說時間的推進逐漸明顯。他離不開母親和母親的教導,不斷認同母親觀點的同時也疏遠自己的妻子。小說的主要人物生活在一個充滿了蜚短流長又無法相互溝通的世界里。
這個現實故事被一個超越現實表象的詭異世界厚厚的包裹著。作者在小說中埋下伏筆,提醒讀者小說中的雙重世界,如女主角虛汝華接到的紙條上寫著:“請不要窺視人家的私生活,因為這是一種目中無人的行為,比直接干涉更霸道。[2]”小說中雙重的世界表面狂歡荒誕、內核嚴肅清醒。這個雙重世界是殘雪感覺化書寫的成果。殘雪認為要進行通往心靈的書寫,必須突破語言上的圈圍。她將主人公們的認識和感受用夸張的語言表示、用比喻象征的手法形容。這些夸張的語言、比喻象征的手法之多以至于模糊了讀者的視野。讀者看不清具體的事實,卻得到了大量“真實”的感受。
四、結語
這是殘雪一次“成功的移栽”,小說試圖突破東方和諧平息的世界觀已經達到了撕心裂肺的境界。殘雪溶解日常生活堅硬的規范化包裝,讓人物的心靈裸露在狂歡化的世界里,這體現了殘雪報復“創作束縛”以及尋求新生的文學追求。《蒼老的浮云》將現實生活在感覺化的描述中變得陌生又含義深刻,所呈現的狂歡化雙重世界其實隱藏著殘雪對社會癱瘓現實的諷刺和對民族歷史的深刻反思。
參考文獻:
[1] 殘雪.殘雪文學觀.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6月第一版
[2] 殘雪.中國小說五百強-蒼老的浮云.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年10月第一版
[3] 巴赫金.拉伯雷研究.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6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