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顏思齊(1989.11-),籍貫:江西萍鄉,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先秦方向。
摘 要: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創造了一個以男子為主體的泥濁世界和一個以大觀園中的女子為主體的凈水世界。生活在大觀園中的賈寶玉以及一系列女性形象是一群帶有高度審美價值的生命群體,這些生命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是生命,而是具有情感和詩意的生命。本文將重點分析大觀園中的人物形象,著力挖掘這些人物形象所體現出的曹雪芹的審美理想。
關鍵詞:大觀園;人物形象;審美理想
中圖分類號:J2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1-0000-02
《紅樓夢》的典型環境包括兩個相對立的世界,一個是世道世界,是男子構成的泥濁世界,奉行的是“孔孟”經濟之道,以詩禮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的榮寧兩府為代表,在這個泥濁世界里生活的主體,“是一些在名利場上滾打不休,在仕途經濟路上左沖右突的雙腳生物。”[1](P26)另一個是女兒世界,也就是少女構成的凈水世界。作者辟出了一塊“三里半大”(十六回)的“凈土”,讓賈寶玉及“當日所有的女子”生活在其中,建立了一個女兒世界,精心創造了大觀園這個理想的“情境”。在大觀園中,生活著一群追求情感、帶有高度審美價值的生命,有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以及其他女子,他們所呈現的是生命的哲學意味和審美意味。大觀園是作者精心營造的一個美好的理想世界和精神家園,大觀園里的眾多人物形象更是集中體現了曹雪芹的審美理想,成就了一部“大旨談情”的《紅樓夢》。
一、大觀園中各美其美的人物形象
《紅樓夢》中的女兒國,棲居于大觀園。“我們可以從‘大觀園’之名抽象出一種‘大觀眼睛’和‘大觀視角’”。……曹雪芹正是用這種超越小知、小觀的‘天眼’觀看世界。”[1](P133)
(1)賈寶玉:封建社會中的叛逆典型
賈寶玉是大觀園中的唯一男子,是最能體現曹雪芹審美理想的人物。賈寶玉在榮國府受到整個家族特別是賈母的寵愛,視為命根子。但就是這樣一個在賈府中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命根子”卻是具有著強烈叛逆精神的青年,具體表現在以下幾點。
第一,他不愿讀四書五經,不愿走科舉考試仕途經濟的道路,尤其對時文八股之類的東西深惡痛絕,說“時文八股不過作后人餌名釣祿之階”(第七十三回)。即使是寶釵等勸他讀書,他也會毫不客氣地予以斥責:“好好地一個清凈潔白女兒,也學的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第三十六回)
第二,寶玉反對“男尊女卑”的封建宗法觀念,大膽地提出了“女清男濁”口號。寶玉在最有名的語錄就是:“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這無疑是對幾千年來傳統的“男尊女卑”封建宗法觀念的顛覆。
第三,寶玉反對封建統治階級的等級觀念,向往平等自由的生活。無論對兄弟姐妹,還是小廝丫鬟,寶玉從不擺公子的架子。他與秦鐘的交往,與戲子琪官的交往,特別是與那些身份低賤的小丫鬟們的關系,都是平等的,是尊敬的。
第四,大膽地追求愛情自由和婚姻自主。《紅樓夢》中寶黛的愛情是建立在青梅竹馬和共同的情趣、共同的思想基礎之上的。他們不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規矩”,以自己的執著和堅定,熱烈地相愛,追求愛情的自由。
(2)大觀園中的女性形象
除了賈寶玉,大觀園中更多的是妙齡少女。
第一類女子具有鮮明的任情美。任情美的性格核心是推重個性、推重自我。大觀園中的任情女子有不少,如史湘云、芳官等,活得灑脫;如齡官、探春等,心智銳敏;如鴛鴦、尤三姐等,直面戕害時的剛烈之性。但最具任情美的是號稱“群芳之首”的《紅樓夢》女主人公林黛玉。
推重個性和自我的任情的性格使得黛玉聰慧過人,“心較比干多一竅”。也正是這種任情敏感的性格一旦接觸到生活瑣事就表現為小心眼兒,愛耍小性子,言語尖酸刻薄,可又為何她的形象是那么親切可愛、楚楚動人呢?其原因就在于所謂的小心眼兒、小性子正是任情任性的表現。“她不知道尖酸刻薄的言辭會刺傷別人,不曉得狹隘的心性會讓人掃興,不明白情緒的失控會讓人尷尬,不介意過分拔尖兒會招致嫉恨。她具有初步的個性獨立意識,以自我為中心,任由心靈的呼喚支配自己的一切。”[2](P147)
第二類女子具有可親的中和美。中和美的性格核心是珍重自己、體恤他人。大觀園中這種具有中和美的女子有如邢岫煙、李紈、麝月等,她們活得安詳;如花襲人等,她們待人寬容;如平兒等,品性堅韌。她們無不揮發著恒久的魅力與親和力。薛寶釵在大觀園中是“艷冠群芳”,她無疑是中和美之最。
這種中和的性格也使得她在人際交往中:“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第八回)“一個候選入宮的少女,她的行為當然要適合于正統的標準。另一方面,商業世家無形中賦予了寶釵以計較利害的性格,善于把握現實利益的人必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永遠以平靜的態度、精細的方法處理著一切。”[3](P226)
其他如“史湘云的純真與豪邁,迎春的‘溫柔沉默,觀之可親’,探春的‘文彩精華,見之忘俗’,惜春的稚氣及“心冷口冷心狠意狠”,妙玉的清高乖張,以及晴雯的直率任性,紫鵑的聰慧忠誠,”[4](P468)等等,她們都皆有一特點,即不僅外貌極美,而且有豐富的情感。“她們的干凈,是內心最深處的干凈,她們的美麗,是植根于真性真情的美麗。”[5](P352)
二、曹雪芹的審美理想:“情”
《紅樓夢》還在手抄本階段,就有人開始從“情”方面闡發作者的創作宗旨了。脂評本第一回“甲戌眉批”云:“以頑石草木為偶,實力盡風月波瀾,嘗遍情緣滋味,至無可如何,始結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抑郁。”汪大可的《淚珠緣書后》做出了高度的評價:“《紅樓》以前無情書,《紅樓》以后無情書,曠觀古今,《紅樓》其矯矯獨立矣!”
(1)賈寶玉的“情不情”
賈寶玉入住大觀園是奉元春諭旨“隨進去讀書”的,但卻是大觀園女兒國的核心,雖未具有女兒之身,卻具有女兒之魂。庚辰本十七回脂硯齋的說法是“寶玉系諸艷之貫”。
據脂硯齋透露,小說結尾原有“警幻情榜”,其中,給賈寶玉的評語為“情不情”。按字面意思來理解,這“不情”似是指不知情或無知無覺,其用情的特點是對無情之人及無知之物皆有憐憫愛惜之心。
寶玉的情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所謂的‘兒女真情(兒女癡情)’和‘古今之情(千古之情)’,是男女之間真摯的、癡迷的、超乎肉欲之上的愛情;一類是賈寶玉式的‘意淫’、‘泛愛’,是一種對世人的悲天憫人式的癡情與博愛。”[6](P41)
寶玉與黛玉的愛情是“兒女癡情”或“千古之情”的典范。徐瀛稱之為“天地古今男女之至情”。“這是兩小無猜長期生活友情的深化,重在志同道合、心心相印,其情其愛更傾向于一種審美式的精神戀愛、一種超人間的‘天情’的體驗。”[6](P42)
寶玉還有一種“泛愛”式的“癡情”,這種情并不是占有,而是關懷,是大愛。如“齡官劃薔癡及局外”(第三十回),寫賈寶玉在園子里看見一個女孩子蹲在地上不斷地寫著一個“薔”字,這時忽然下雨了,他自己淋得渾身冰涼卻沒感覺,反而提醒齡官身上濕了,不要寫了。類似的個性化情節還有很多,如對平兒、香菱、藕官等的“用情”。正像劉在復先生所說的那樣:“欲和情的最大區別是欲指向利己,情指向利他。……寶玉的性情,正是這種老是牽掛他人的性情。”[7]
(2)黛玉的“情情”
林黛玉的感情心態同屬于癡情一類,但與賈寶玉的“情不情”有所不同。據脂批,她在情榜中的評語“情情”二字,指用情十分專一,追求絕對完美。她愛寶玉,同時也要求寶玉對她絕對忠貞,為此她與寶玉經常發生口角,甚至被認為是“使小性”,被認為敏感至極。然而她的這種矯情妒意和嫉妒敏感正是愛的排他性的必然反映。她的一切,包括思想感情、脾氣秉性、興趣愛好等都是從愛情中醞釀而生的。誠如西園主人《林黛玉論》所說:“蓋以為兒女之私,此情只堪自知,不可以告人,并不可以告愛我之人,憑天付予,合則生,不合則死也。”
(3)薛寶釵:“任是無情也動人”
如果說賈寶玉、林黛玉都是“情”的代表和信奉者,那么作者對于寶釵就難以在“情”的世界里傾注筆墨了,而是著力渲染她性格中的冷色調。唐詩“任是無情也動人”即是對其性格的最好詮釋。
作為一個女兒家,寶釵“從不愛什么花兒粉兒的”,她住的蘅蕪苑室內陳設也是“雪洞一般,一色玩器也無”。在人情世故上,這朵“艷冠群芳”的牡丹花也表現出與她年齡不符的“冷”與“無情”。金釧兒挨了打投井而死,王夫人心里懊惱,寶釵卻解釋說:“據我看來,他并不是賭氣投井,……或是在井傍邊兒玩,失了腳掉下去的。……縱然有這樣的大氣,也不過是個糊涂人,也不為可惜。”(第三十二回)
實際上,曹雪芹所揭示的薛寶釵的“冷”和“無情”,表現了她性格內涵的本質特征—冷在違拗自然之性、自然之情。“冷香丸”就是要醫治薛寶釵從胎里帶來的熱毒。胎里帶來的熱是自然的東西,卻要以人為的“冷”加以控制,明顯寓有以人為的“冷”抑自然之“熱”之意。她的最無情之處,就是在于對自己的“無情”,即對自我感情的竭力壓抑控制,著實可悲可嘆。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悲劇作品。它的偉大,不僅僅在于它揭示了封建力量對寶黛愛情的摧毀,對人性的摧毀,最終造成“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悲劇;更在于它揭露黑暗的同時,還向人們指明了希望。”《紅樓夢》就是這樣一部既“傳神”更“傳情”的作品。誠如脂硯齋所說,曹雪芹是“因情捉筆”、“因情成文”,寫下“一篇情文字”。盡管賈寶玉和林黛玉對愛情理想的追求最終沒能沖破封建禮教的牢籠,大觀園少女們“情”的覺醒也終究未能挽救她們的悲劇命運,但從“情”的審美理想中所昭示出的人性觀,較之前代的任何一部作品都要更為豐富、深沉。《紅樓夢》也因這種新的審美理想所顯示出的人道主義精神而更富有時代的亮彩!
參考文獻:
[1] 劉再復.《紅樓夢悟》[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
[2] 中國紅樓夢協會.《話說〈紅樓夢〉中人》[M].武漢:崇文書局.2007.
[3] 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4] 李希凡.《沉沙集》[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
[5] 《紅樓夢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6] 饒道慶.《紅樓夢的超前意識與現代闡釋》[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
[7] 劉在復、劉劍梅.《東西方的兩種偉大心靈景觀—曹雪芹和陀思妥耶夫斯》[J].《書屋》2008年第六期.
[8] 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