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冬天來了（外七首）

顯然，大雪要比想象得蒼茫，也更讓人

揪心，我不知道，哪一場雪

會把我的冬天帶來

我沉默地坐著，像一片搖搖欲墜的葉子，又像

一扇斑駁的木門：歲月啊，我有

比夢想還要迫切的期待

此去經年，一張冬天的相片掛在墻上

像是誰的童年，看起來親切，卻又

無比陌生

一串串的腳印漸行漸遠，天知道

我和冬天，為什么

相對而無言

我是冬天的，我的冬天

停留在一雙粗糙的手上，有拍打

有細細揉捻，還有

燈光下一針一線的密密縫縫

我喜歡的冬天來了……

那不是樹葉落光了，那是我的心中

飄起了雪花

一個人，一盞燈

將一個人的心思移動到燈下，一盞燈

就鮮活起來，火苗閃閃爍爍的搖曳，一個人

面朝北方，眼睛比星星還要明亮

天空的星星，落在麥場里，就是泥土的

感覺，落在風箱上就有了溫暖，而落在

眼睛里，就多出了淚水的味道

一個人對著一盞燈訴說，仿佛多年的奔走

就是為了此時的重逢，仿佛重逢

是一種回味無窮的美妙

最后一些場景還沒來得及清晰，夜色

就有些深了，那些心思就有些紛紛了

下雪似的

仿佛一眨眼的工夫，一盞燈

就成了一個人的全部，仿佛我的全部

都在燈光里燃燒

我眼睜睜看著，就像童年時目睹了

一場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時光里的一尾魚，我，及其他

這是天亮前的最后一聲嘆息，帶著疲倦和茫然的

嘆息，又一次徹夜未眠，我

深陷在一種理想邊緣的生疏里

像一尾魚在大海里游蕩而茫然無措

這是生活，深切的生活

不知還有多少不肯凋零的花朵

在身體的廢墟里，堅持著最后的綻放

毫無疑問的是：潮水

已經漲起來了

記憶的時光里，最后一枚鱗片

正在失去光澤

我并沒有看見鱗片脫落的過程

我也沒有感到越來越沉重的窒息

我只是遺失在記憶里，遺失在

時光倒流的孤單里

太陽出來時，我看到了

一輪一輪的光芒，正掠過

我內心的高地

洶涌而澎湃

仿佛是在兒時的田野里

仿佛是在青春的麥地里

更仿佛是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時光里

這是一尾魚的幸福，在日落之前

也將是我的幸福

我甚至聽不見時鐘的滴答聲

那些光芒，那些照耀著我的人生

并一直沉默的光芒

在遠處的海平面上，我看見它們開始升溫

在這個孤單凝固得如礁石般堅硬的時刻

我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直到二十年前已經塵封的信箋

再次端放在我的面前

林間獨坐，看草黃葉落有感

此時，我坐在郊外的樹林間，看夕陽

在樹梢晃動，就有了另一番味道

這么多年，一個人奔走，仿佛生命的意義

總在前方，一個人彷徨，一個人落寞，仿佛

生活的本原，就是這樣……

也許，一個人的思想是無辜的，也許大雁南飛

和黑夜降臨，也是無辜的，我總不能

對一場草黃和葉落心生不滿吧……

遠處的高壓線上，一直不知名的鳥兒

正在鳴叫，仿佛是在發出

我的心聲，又像是

自言自語，此時

天空有兩朵云正拼命地

攢聚到一起

我看到自己的影子越來越長了，看到

溝溝壑壑里正在堆滿黑暗，我想知道

有誰會想我所想，有誰會

關心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關系

一片葉子，落入口中，我咀嚼出

苦澀的味道，我站起身，抖落余暉

和每一棵小草握手，也和

自己告別

兩個世界，一堵墻

還有誰沒有入睡，這一刻，黑暗的時針

戛然而止，還有誰

把內心的耳朵朝向夜空，聽我

敲響歲月的一萬九千零一十八塊青磚

是的，這是一堵墻，墻上種著

十八朵花，每朵花都開著一種香

是的，我沒有種出多余的花朵

一棵小草，在墻角

悄悄地生長，我遠遠看著，卻無法

用任何一朵花為它命名，就像無法說出

那些走在夜路上不敢回頭的恐慌

夜幕下，兩個世界此消彼長

翻開泛黃的相冊，我開始

無比懷念那些為父親買煙的夜晚

那些夜晚，被一一刻在墻上

我分明看見有人在墻那邊的世界里微笑，聽到

有人在墻這邊的世界里落淚

我狂愛著著遠方的黑啊，狂愛著

一堵墻靜水流深的站立，轟然倒塌

又慢慢地聳起了腰身

背著村莊行走

噓！請別出聲，讓我打開身體的村莊

請讓我把池塘挖在屋后，把楊柳

種在屋左和屋右，請讓我

把田地播種在門前，沉甸甸的麥子

就一粒一粒壓在了心上

金黃金黃的麥粒，不是誰都能說得清的

我背對著天空，日復一日，慢慢的

就有了和大地一樣的心思

這心思，是馬車的，也是鋤頭的

是秋天的，也是

年復一年跌落枝頭的樹葉的

后來，我也成為一片落葉

離開之前，總是心存幻想，飄向天空

才發覺內心的空虛

我走得太急了……

竟然沒有把一棵樹看清

并銘記在心里

如今，我開始降落了……

當我以一片葉子的情懷飄下，我發現

村莊其實并未走遠，我依然愛著

手捧糧食的感覺，依然愿意

讓身體散發出泥土的氣息

風中的蘆葦蕩

我在一片蘆葦蕩邊停住了腳步——

是什么原因，讓周圍空無一人，又是什么力量

讓眾多麻雀棲身其中，我不知道

這一片蕩子的出身與一朵云

或者一陣風有什么關系

也不知道，還有誰曾在這里駐足

我只是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一棵棵蘆葦正在瘋狂地晃動自己

我仿佛聽到許多根系在泥濘里斷裂

甚至逃跑的聲音

莫名的，我就對一棵蘆葦產生了同情

她的腦袋那么小，身子那么瘦

風一過，就沒有了自己

她只能深深地彎下腰去，拼命地

抱緊大地，也抱緊自己

我在想，自己的蘆葦是哪一棵呢？

天空中，飛機的白線越拉越長，長到

超出了我的想象，這棵蘆葦

似乎也在想象之外吧

星星慢慢出來了，蘆葦漸漸停息了……

可我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了

一本布滿灰塵的掛歷

這是一本二十年前的掛歷

這是一本十一頁零半張的掛歷

這是一本掛在門后，釘在墻上

又壓在炕席底下的掛歷

凌晨兩點，這本沉默多年的掛歷

仍然長滿羽毛，仍然能

撥動我的心弦

掛歷上的風景沉睡依舊，沒有鳥鳴

喚醒它們，月亮的影子格外沉重

讓我的眼睛

常常觸及，一顆看不見的星星

整整一個晚上，我在這本掛歷中

行走，和游蕩

找尋我遺失了多年的，一草一木

腳步里的葉子紛紛落下

模糊了我的視線，讓過往

在我的柔情和蜜意里，朦朧一片

整整一個晚上，我反復抵達記憶的深處

反復在澎湃的黑暗中，按住一個人的

心跳。整整一個晚上

許多音容和笑貌此起彼伏

我放不下，滾燙的青春

整整一個晚上風都在呼號

竟然有灰塵不斷從掛歷上離開，天亮的時候

駐足在最后半張，讓我想起

兒時送給鄰家女孩的

那架紙飛機

這是一個難忘的時刻，我和一本掛歷對坐了一夜

我和孤獨之間的距離，一再縮短

新的一天，我不再尋找那些道聽途說了多年的美好

我甚至只想一個人，只讀

一封信，這個寒冷的早晨我哪兒也不想去

一個標點，足以讓我心潮澎湃

一首詩歌，足以讓我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