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針對《霸王別姬》的文本與電影在表現手法及人物塑造方面的不同進行分析論述,從而能夠看出電影較之文本,更多的迎合了觀眾的口味。
關鍵詞:程蝶衣;段小樓;菊仙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1-0000-01
陳凱歌的電影《霸王別姬》在兼顧藝術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迎合了觀眾的口味:怎樣的人物形象更能引起人們的憐憫和認同、怎樣的場面更有沖擊力等等。相比電影,李碧華的原作究竟多了幾分“人間顏色”,更加貼近生活本相,結局或許不那么觸目和震撼,但卻易于從凡俗中找出些注解來。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是文本很經典有力的開頭,有即將敷衍一出宏大精深的京戲的鄭重和神秘,又有江南小戲咿呀軟語的私情和迷離,還未真正開場就完全換上了陳舊的行頭、鋪上了陳舊的色彩和味道,唯一與戲不同的就是結局已被揭示(“但這不過是戲。到底他倆沒有死”)。受眾既像是蕓蕓眾生,又像是私房話般只講給你一個聽。再看電影,一開始就是兩人于十幾年后重新攜手登臺,但僅僅是沒有觀眾的、閑置的舞臺,當然二人也并不是要表演……這樣的開場和文本自有不同的味道,它更為直接客觀地一下子把觀眾拉到那樣的時空、那樣的關系中:稍稍準備一下吧,戲就要開始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思考。
接著無論是文本和電影都像我們呈現了鮮活的老北京風貌,在這里電影充分利用其本身“綜合藝術”的優勢,更加立體和生動。比如,影片開始進入過往歲月時,幾乎一下子把觀眾帶到了那個年代的北京天橋,人群熙攘,三教九流,各樣叫賣聲,各種行當盡收眼底。而且天橋這一段拍攝很有心思得使用了黑白效果,從人群中出現的母子倆到看戲班街頭表演一路用黑白效果處理,直到進入室內,才可以看到母親衣服冶艷的綠色。這樣由黑白到彩色的過渡,很有過程感及歷史沉淀感,就像我們的回憶一樣,先是模糊的、淡淡的,然后一切前塵往事慢慢浮出水面,逐漸被賦予鮮活的色彩,再一點一點融入我們現在的生命。說到用色,這部電影幾乎做到了極致。藍和紅是影片的主色調,一冷一暖,一個魅惑孤寂,一個迷亂奪目,一個是虞姬的顏色,一個是霸王的顏色。為了師哥,蝶衣幾次流于濃重的夜色中,似乎吸取了夜的靈氣,越發藍的令人心悸;而他的情敵菊仙則是正紅色。在她的浸染下,原本就隨分的小樓更是欣然、愉快地完全融入了世俗。幾乎菊仙的每個場景都有紅,中國最傳統的象征吉祥、喜慶的紅,我們不能不說菊仙給小樓帶來了一定的安寧,她幾乎是一個標準的傳統女性,符合自古以來社會對女性的全部要求,更是少有的聰明能干。這樣一個女人,把小樓安然的窩在世俗世界的一角,很用心地隨時準備用自己女性的力量為他擋住一切外來的不安因素。小樓也就越來越沉溺于這樣的紅,離藝術的舞臺越來越遠。
但文字也有自己的優勢,人物非表面化的特質不容易通過鏡頭語言表現出來,文字卻千變萬化,人物內核的東西都可以被挖出來。如形容孩童時期的小豆子“面目如同啞謎”,這真的是小豆子應有的感覺,跟普通孩子完全不一樣。電影里著重刻畫小豆子的眼睛,從中透出冷冽、專注和自尊來。但一切畢竟還不那么分明、無法用幾個形容詞概括,于是“如同啞謎”即使沒有具象存在,小豆子的形象也如在目前,甚至進到讀者心里去了。
下面主要談談文本與電影中人物形象的差異性。首先是主人公程蝶衣,電影更大程度地純化了這個人物的“癡”,他把他癡迷的京戲舞臺延伸到生活中,延伸為他的整個生命。在風云變幻的歷史進程中,他始終純得纖塵不染,不以政治等其他一切標準看待世界,而僅僅憑藝術的直覺去感知。就是因為擁有一顆純似水晶的心,蝶衣在一切反藝術、反“美”勢力之前,倔強地傲氣凌然、無所畏懼。在文革“批斗揭發”的熱潮中,在師哥揭出了他一生都不愿回首的傷痛時,他給以還擊的竟然是“揭發姹紫嫣紅”、“揭發斷井頹垣”……可是在小說中,單說在“批斗”中他的表現就令人心寒,他表現的比電影中更積極、更激烈,文本中說他揭發的“難以遏制”、“激動得顫抖,莫名的興奮”、“如此賣力,不單小樓,連革命小將也愕然了,他真是積極劃清界線呢,一絲溫情都滲不進他鐵石心腸中了”,諸如此類,再也找不到電影中的“揭發姹紫嫣紅”、“揭發斷井頹垣”,這種即使感到被背叛異常痛心和憤慨時作為反擊仍保有的詩意和癡迷。他在文本中的“揭發”不是因為看到連“霸王”都向別人低下了頭,痛心如此一來京戲必亡,而只是沉浸于自己不幸和悲劇,反復痛恨地辱罵菊仙。他這種將自己置身于女性而對另一個女性封建式的惡毒的敵意,雖然在電影中也有體現,但不似在文本這么沒有緩沖的余地。因而可以說電影無限地突出他的癡和純的同時,也弱化了他的缺點。
就是因為有了那種近乎天人的癡和純的特質做鋪墊,他在電影中的結局才順理成章,才攝人心魄。而在小說中,蝶衣面對日本侵略官員,卻能大膽而機巧說出“魚肉百姓”及“我們中國以前何嘗不美?但你們一來什么都變了”之類的話。可見小說中的蝶衣一只衣袖早已浸染凡塵,因而結局是有了愛人,“她在茶葉店里頭辦公”,“虞姬”恍若隔世,“華麗的情死”自然也只能出現在蝶衣的迷離的夢幻中。電影沒有過多地反映十年浩劫后兩人的境遇,只還把聚光燈投向了影片一開始的舞臺,重遇的舞臺,蝶衣了然地、安然地慢慢回頭,定定地、深深地望向霸王,凄婉地一笑,凄婉的手勢輕輕抽出寶劍……瞬間化為虞姬……影片最后定格在“霸王”涂了黑白油彩的臉上,那又是一塊笑容……小樓是可恨,他軟弱得可恨,他背叛得可恨,但他畢竟還是世界上唯一明白蝶衣的那個人。
至于段小樓這個人物,由于電影一開始便設定了由他來詮釋“背叛”這個主題,而且加劇戲劇沖突的效果的任務也都落在他身上,便注定了他比文本承擔更多的反面色彩。就集中說“批斗”前前后后的章節。在小說中,關于那把劍的歸屬問題上,他尚且存留著雖不足的英雄氣概,執意要保護菊仙和蝶衣的情勢令人動容。即使是在最激烈的批斗當日,他仍有這樣的內心獨白,“小樓瞪著雙目,他完全不認識蝶衣,和蝶衣口中的那個人。他們自很小很小就在一塊了,為什么這般陌生?”但在電影中,他的表現令人失望。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在被扭曲的環境中逐漸被扭曲的人格的展現,揭發著揭發著,他似乎由最初的被逼而為之,轉變成了能在揭發中獲得某種快感,變成了一種慣性而欲罷不能。至此,他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任務,成功地讓我們對他的“背叛”恨之入骨。
最后,對菊仙這個女性形象的處理,電影中更加突出她對于程蝶衣這樣一個人的理解,可以說為這個形象加了分。其實文本也有寫到:“二人此刻相對,淚,就順流而下——最明白對手的,也就是對手;最深切了解你的,惺惺相惜的,不是朋友,而是敵人,尤其是情敵!”。但在電影中,直接增加了幾處菊仙對蝶衣的同情和理解的細節展示,最突出的莫過于在“批斗”當場,將“奮不顧身闖進火堆”奪回寶劍的人由原著中的蝶衣本人在這里改為了菊仙,包括她在自殺前將寶劍拿給蝶衣的行為、對其眼神的長鏡頭描寫,都最大程度上體現了菊仙對蝶衣的深深的理解和同情。但理解歸理解,自己的感情還是不能因為同情而拱手讓人;再則理解也并不等于認同,理解也僅限于對其情感的理解——因為這其中跟自己莫大的關系,而對蝶衣的真純的藝術世界則一無所知,當然也一直不支持甚至反對丈夫唱京戲,她只要兩人平平安安地把日子過下去就滿足了,只要丈夫愛她、要她,她便顧不得對方的精神世界是否貧乏和空虛,現實已夠她忙活和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