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蔡思思,女,浙江溫州人,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本科生,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研究。
摘 要:在《許三觀賣血記》中,余華成功運用了重復敘述模式,其重復敘事是小說構架的手段、構成細節的主要手法、刻畫人物的重要方式。本文探究分析了《許三觀賣血記》中出現的兩種不同的重復敘述方式:敘述重復模式和事件重復模式,并分析了重復敘述在本部小說中的作用。
關鍵詞:《許三觀賣血記》;重復敘述模式;藝術風格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1-0000-01
“重復,是最早的修辭學術語,指依靠某一詞或詞組來達到特定效果的修辭手法。在詩歌中,重復是指最基本的修辭原則,體現為對押韻、格律、對仗等的要求。”[1]P98重復也是小說敘事的重要手段,在現代小說家尤其是先鋒小說家筆下,是非常重要的一種敘事技巧。在小說中,“重復”的運用可以分為兩類:敘述重復與事件重復。敘述重復是指一件事情被講述者反復地講述。事件重復是指同一類的事件在作品中的反復出現。余華作為一名先鋒小說家,具有純熟的重復敘述技巧,在《許三觀賣血記》中既使用了敘述重復也使用了事件重復。
一、敘述重復模式
第一,“在一樂長大后,城里很多認識許三觀的人開始議論紛紛,覺得一樂不像三觀倒更像何小勇。”在小說里前后兩次密集地出現村民對著同一事件的議論。其實出現一次即可,但作者特意將這段文字進行重復,加強了村民的輿論效果,渲染了一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壓抑的氣氛,使后文許三觀質疑一樂是何小勇的兒子這個情節出現的十分自然。
第二,許玉蘭多次叫喊“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哦?我一沒守寡,二沒改嫁,三沒偷漢子,可他們說我三個兒子有兩個爹,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這與《祝福》中的祥林嫂頗為相似,都是以哭訴的方式引起大家注意,博取大家同情。而結局也是一樣,這樣的哭訴多了,“觀眾”看熱鬧的興致也沒了,許玉蘭只好歸為沉默。這種重復的哭訴很好地塑造了許玉蘭這個心直口快的農村婦女形象,許玉蘭先后五次坐在門檻上,除了兩次沒有大喊大鬧,其余三次都扮演了家丑的“揚聲筒”,讓全鎮的人知道她和何小勇的關系,知道一樂并非許三觀的兒子,知道許三觀和林芬芳發生了關系……
第三,小說結尾許三觀想賣血,但因年老被年輕的血頭嘲弄拒絕。他為自己失去了這么一個可以度過危機的法寶而在街頭失聲痛哭。小說在描寫許三觀的痛苦時不僅用了直接的心理描寫、外貌動作描寫,還用了間接的語言描寫。村民看到這一場景,紛紛跑過去告訴許玉蘭和他的三個兒子。而這一過程也被作者有意地分成了四段,四次重復敘述,層層鋪疊,營造了厚重的悲傷氛圍。多次敘述從側面極大地表現了許三觀內心的悲痛和苦悶,更顯凄涼,深深打動了讀者的心。
二、事件重復模式
“其實生活本來就是無數重復的疊加,而當余華特意地挑選某幾件事情進行反復多次地出現讀者面前時,這種重復就顯得意味深長。它成為構架文章主體,彰顯文章主題和刻畫小說人物的典型手段。”[2]除此之外,還能引起讀者的注意,引發他們的思考。
(一)事件重復,突出主題
《許三觀賣血記》中最顯而易見的重復就是主體事件——賣血。在整部小說中,前前后后一共是出現了12次賣血。第一次是許三觀聽說沒有賣過血的人身子骨不結實,因為好奇去賣了血,并用這筆賣血錢結了婚,娶到“豆腐西施”許玉蘭。第二次是因為兒子一樂打破方鐵匠兒子的頭,為了賠償醫療費被迫賣了血,用這筆錢贖回了家當。第三次是因為在許三觀與林芬芳發生關系后,意外碰到去城里賣血的龍根,和他結伴而去,并用這筆錢給林芬芳買了好些東西作為補償。第四次是在三年災害時期,為了讓吃了五十七天稀粥的家人吃上一頓好的去賣血,用這筆錢帶他們去勝利飯店吃了面條。第五次是因為一樂被下放到農村苦干很辛苦,身體不好,為了給他補補營養去賣血。第六次是因為二樂也被分配到農村去苦干,為了讓他早點回到城里,許三觀賣血請二樂的隊長吃了飯。第七次到第十一次是因為一樂患了肝癌而家里沒錢,許三觀為了籌醫療費從林浦到長寧一路賣血。最后一次是許三觀頭一次為了實現自己吃爆炒豬肝,喝二兩黃酒的愿望去賣血,但因為年齡過大被年輕血頭厲聲拒絕,賣血失敗。
許三觀一生的軌跡都可以從這十二次賣血中窺探一二:從健碩的青少年到艱辛的中年,最后是凄哀的晚年。許三觀賣血一開始只是因為好奇,為了證明自己,而后來為了能讓家人生活下去。《老人與海》的老漁夫桑地亞哥用信念和勇氣直面挑戰,許三觀則是依靠賣血這種方式一次次走過苦難,他是在用自己的鮮血來哺育家庭。賣血這種方式在現代人看來是頗顯荒唐的手段,但在那時卻成了許三觀這個生命個體對抗苦難、挽救家庭的唯一選擇。在這個經濟貧困的窘境之中,一次次賣血背后隱藏著老百姓在那個年代生活的無奈和辛酸。許三觀的十二次賣血中有七次是為了非親生的一樂,我們也能發現這個有點小氣又愛面子的小市民也有善良憨厚的一面,這樣的多重性使得人物性格更豐滿更真實。
(二)細節重復,深化主題
第一,在自然災害時一家人過得很清苦,吃不上一頓好飯飽飯,許三觀就用嘴巴做菜給大家吃。余華很細致地描寫了許三觀炒菜的過程如要選怎么樣的肉、切幾片肉、怎么炒,這些步驟都一一重復。很多人小時候都做過這樣的“炒空氣”,初讀會覺得頗為有趣,然而在重復了3次之后,就漸漸品味出了其中所蘊含的苦難。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里,有多少家庭食不果腹,他們只能靠這樣的“炒空氣”慰藉自己,希冀美好的未來,這樣的重復讓人感到心酸。
第二,我們發現許三觀賣血一直有這樣的一個過程:討好血頭、賣血、撒尿、去勝利飯店。這個過程充滿了戲劇性的效果,它們使原本無奈、悲苦的賣血有了某種詼諧的意味,淡化了賣血這件事情的悲劇性。另外,許三觀如此遵守這個“儀式”,亦是一種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
《許三觀賣血記》的結局與《活著》也頗有相似之處。在《活著》中,福貴目睹親人們一個個相繼死去,悲劇色彩不斷加重,最后只剩福貴一個人和一頭牛相依為伴。《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為他的三個兒子付出了很多,年老時卻沒有被關懷體諒,自己獨坐在街上哭得凄慘,兒子們知道原因后不僅沒有感恩父親年輕時為他們付出的心血,反而叫囂道:“你把我們的臉都丟盡了……”,“你別在這里丟人現眼……”兩者的結局都給讀者留下一種沉悶的悲情。我在閱讀《許三觀賣血記》時就猜想著許三觀會不會和《活著》的有慶一樣在哪一次的賣血后就死去了,結局是出乎我意料的,許三觀好好地活著,妻子和三個兒子也都活著,難道是已為人父的余華對生活充滿向往,已經不忍心像《活著》那樣安排悲慘的結局?然而在看完《許三觀賣血記》后,我同樣感受到一種悵然若失,兒子們雖然都還活著,可對許三觀卻不是溫情相待,是相反的刻薄和冷言冷語。許三多辛辛苦苦地將孩子撫養成人,到頭來,卻只能和許玉蘭相依相伴。兩本小說的最后情節安排大大不同,但那種命運的悲劇性卻驚人相似,直指人心。
余華在《音樂影響了我的寫作》中提到過《馬太受難曲》對他的影響:“我明白了敘述的豐富在走向極致以后其實無比單純,就像這首偉大的受難曲,將近三個小時的長度,卻只有一兩首歌的旋律,寧靜、輝煌、痛苦和歡樂地重復著幾行單純的旋律。仿佛只用了一個短篇小說的結構和篇幅表達了文學中綿延不絕的主題。”[3]P9重復這個敘事手法在余華的許多作品中都有多次體現,正如《馬太受難曲》中重復的旋律般類似的重復情節,一次次激發新的生命力。
項目名稱:浙江師范大學教改項目《〈中國現當代文學〉教學的話語立場與育化品格》(編號201221)成果。指導老師:首作帝
參考文獻:
[1] 南帆,劉小新,練暑生.文學理論基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2] 張秀英.論《許三觀賣血記》的敘述模式[J].大連教育學院報,2011(3).
[3] 余華.音樂影響了我的寫作[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