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年,中國流行樂壇出現了一位藝名叫刀郎的歌手,或許很多人還記得那年大街小巷被刀郎沙啞豪放的歌聲所充斥。—個流行歌手的音樂好壞沒有必要談論,但刀郎音樂的特色倒是讓全國人民聽到了一種遠離城市久違的歌聲。在國人眼中,刀郎這位來自四川的藝人似乎成為了新疆刀郎人的代言人。所謂流行就是火光,而真正震撼人心的是火,是淳樸本質的文化,是一種生活信仰的存在方式。作為一個新疆人,我感謝刀郎讓人們看到這團火焰的光芒,同時我也希望我能夠帶領讀者走近那團永不熄滅的火焰,走進那個遙遠的刀郎部落。
在都市生活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在腦海中劃下—條線,告訴自己線的左邊是現實,右邊是童話,童話永遠是假的,現實才是要遵守的生活規則。見慣了都市的冷漠,開始把自己也變得冷漠,這樣才可以與都市融為—體。我這一生所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是在上海的地鐵中,所有人像一塊塊橡皮一樣沒有任何表情,當時我感到萬分的驚訝:人作為萬物之靈居然會活得這么無奈。我有一顆感恩的心,我感謝自己的心時刻都相信著童話,追隨著童話。希望用我微薄的力量讓讀者看到童話的影子。
上溯至13世紀,蒙古人征服了整個中亞及東歐部分地區,建立了威名赫赫的蒙古帝國,南疆及中亞地區成為成吉思汗次子察合臺的封地。此后,從莎車和葉爾羌河西岸有許多不同部落、不同種族的人,他們來到央塔克和庫木庫薩克。他們一堆堆、一群群分布在廣闊無垠的胡楊林深處,逐水草而居,以游牧、狩獵為生,也有人從事農業生產,墾荒種植,開發出一片片莊園、田野、綠洲,把荒漠改造成良田,使荒漠出現村落,這一群勇敢的開拓者,便是今天刀郎人的祖先。據史料記載,13世紀中期,葉爾羌河東岸人煙稀少,但原始森林枝葉繁茂,土肥水美養育了眾多野獸,這里不失為一塊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狩獵是刀郎人生活的主要支柱,也是刀郎文化的基礎。
我今年有幸去麥蓋提領略了刀郎人的生活方式,回到城市后內心久久不能平靜。生活是什么?這個答案可以從新疆那個遙遠的小村莊得到啟示。生活,是大地之上的喜悅。
那個小村落是我這一生所見過的最美的小村莊,它和西塘、周莊完全不一樣。那里的房屋是刀郎人親手修建的,村民喜歡把自己的家建到哪里就建到哪里,這里沒有土地局,這個村莊就像刀郎人一樣無憂、隨意。在那里住的那幾天不禁讓我我產生了一種奇隆的感覺,好像只有這個小村莊和刀郎人是正常的,外面的世俗與都市都變的那么不可思議。
在當地村長的陪同下,我帶著少量茶葉與方糖到了村里族長的家。族長是一位白胡子留到胸前的老人,紅光滿面的。我才坐一會兒外面的村民就蜂擁而入,擠得村長都站不住了。我當時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族長笑著用生硬的漢話對我解釋說他們都要請你去家里做客,都要讓你嘗嘗他們家的羊和“盔麥其”(一種加鹽的麥面餅)。村長對我解釋說這是這里的習俗,客人是大家的。
我并沒有急于去村民家做客,我先讓村長帶我去看有名的麥蓋提農民畫。讓農民用干裂的手繪畫,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但在這里我看到了刀郎人最淳樸的、對生活最美的執著。勞動創造了藝術,藝術豐富了生活。這里的農民在耕田回家后開始了自己的創造,更準確地說是開始了對自己美好生活的記敘。他們的畫是平面的,根本沒有立體感可言。畫布的下方所畫的是近處,畫布的上方是遠處,濃烈的色彩是自己的心情,這個民族是個藝術家的民族。畫的內容有騎馬狩獵的《騎馬狩獵圖》,有農民勞動的《千錘百煉圖》,有喜慶豐收的《采棉圖》等。千萬不要小瞧這些出自農民之手的藝術品,有300幅作品在北京、上海、香港先后展出,350幅作品入選《中國美術》、《中國農民畫報》、《民族畫報》,有200幅作品集結出版了《中國麥蓋提農民畫》,并向全國發行。我不想用都市的物質水平與這里相比,這是沒有可比性的。這里的人民生活在—個我們所無法相信的童話世界之中,或許這里就是凡高未曾找到的葵花山谷。
而后在這里住了幾天,每天村民都排著隊讓我去他們家做客,讓我的工作都不能順利進行。每個清晨,村落都浸泡在薄薄的霧氣中,感覺自己到了童話世界中一樣。這里的村民信仰伊斯蘭教,他們都很虔誠,村里根本見不到什么吵架、打架這種事。人們都很有禮貌,人們見到長者都在很遠的地方就把右手放在胸前等長者走近后輕聲問候,感覺他們的生活是那么的虔誠與細膩。這里男人每天放羊或者帶著鷹去打獵,婦女們在家做家務。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這里我沒有見到門鎖,真像天下無賊一樣。
白天我就跟著男人們去看他們狩獵。當然時代的進步已不可能讓刀郎人以純粹的狩獵為生,這里的村民都有自己的田地,但民族風俗與傳統在這里依然鮮明如昨。刀郎^現在的狩獵以不是為了生計問題,更多的是把狩獵當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我跟著村民們趕著轱轆巨大的牛車帶著獵鷹去打獵,在沒有邊際的戈壁上打野兔,當然什么黃羊、野豬之類的野生動物當地政府早就不讓捕獵。在戈壁上駕著牛車,任干烈的風吹過臉龐,驕傲的陽光普照,追逐著野兔真是一種之上的享受。這種享受是人類本性,原始野性的享受,把自己本性的釋放。累了就隨地休息,架起篝火烤野兔。
我去的第五天,村里人要在村子中央的一塊空地跳舞。我問村長今天是什么節日,還是誰家結婚。村長很不解地說既節日也沒有人結婚。我也不明白,仍繼續問,沒節日、沒婚禮,那為什么跳舞?村長更不明白了,說他們一般每星期都要跳舞,不為什么。
刀郎人跳舞的那個下午我的心被震驚了,生命的本色之美讓我空虛的心靈無法承受。這天我見到了刀郎人的粗獷豪放。刀郎舞是一種以狩獵活動動作演化的舞蹈,分為跟蹤獵物、圍獵搏斗、狩獵告捷、喜慶勝利四個部分。先到場地的是樂手,其伴奏樂器主要是卡倫琴、達普(手鼓)和刀郎熱瓦甫。刀郎舞的最大特點,在于它節奏明快,動作剛勁,表現了刀郎人幾百年來在大森林里游牧、狩獵的戰斗生活,所有動作都是勞動過程的形象化,大約可分為四個舞蹈片斷。當卡倫、刀郎熱瓦甫奏出悠遠的過門,一個鼓手“噢”地起序,那聲音格外奇崛,以一種遙遠的呼喚,歌者閉起雙眼,打著手鼓,伴隨深沉有力的節奏,集結了鼻腔、胸腔和丹田之氣,發出低沉若洪鐘般的共鳴聲。男女老幼紛紛步人舞場,除了樂手外,全村人都進入了舞場。初起,散板高歌,樂隊奏出徐緩的曲調,叫作“孜力巴亞宛”,似在召喚各個部落的人參加圍獵,舞者輕拂慢扭,顯出慢不經意的姿態,如同狩獵前的準備;接著是第一樂段開始了,響起了召喚性的樂句,提醒人們已經進入狩獵區。對舞者雙雙輪換甩手臂,做出用手撥動草叢、尋找獸跡的動作,姿態優雅而從容,但又透出緊張與不安,這—部分舞蹈叫“奇克特曼”。繼而,樂曲轉入節奏緊近、急促、明快的小快板,人們的動作也劇烈起來,仿佛找到了野獸,展開捕獵的樣子。男性動作剛勁有力,舞步撲跌有致,雙手大張大合,左右前后大步跳動。女性則沉靜地舉臂,有如手持火把照明,隨著男人行進,這一部分舞蹈叫“賽乃姆”;第三個舞蹈片斷是“賽那克斯”,對舞變成了圓陣,男女相間,緊緊相隨,圍成一個大圓圈,這應該是圍獵的場面了;最后一組舞是“賽來瑪”,表現勝利后的歡樂。樂曲奏出昂揚熱烈的喜慶音調,舞蹈者不停地旋轉,氣氛達到了高潮。刀郎舞不像—種舞蹈,更像一種競技體育運動,舞蹈到了最后時,場上的年輕人與老人一起瘋狂地旋轉,觀眾都為他們鼓掌,這是老人與年輕人的比賽。最后老人笑著敗下了陣,口中自言自語說自己老了。刀郎舞所代表的就是最單純的喜悅,舞蹈是每個人的本能,可都市的舞池太小了,容不下這和天空一樣大的喜悅。第二場時,我也被村民們拉進了狂歡的隊伍,我模仿著村民們的動作也笨拙地跳了起來。這是一個民族的狂歡,感覺酷似古希臘的酒神狄奧尼索斯狂歡節。在這里感嘆都市繁瑣,人天生就是要讓自己快樂的,這根本沒有什么理由可言,但都是生活的規則總要我們自己解釋自己為什么要去快樂。在這里快樂才是最原本的快樂。
夜晚,一個人在村頭那棵大胡楊下望著月亮,遠處傳來了刀郎木卡姆的歌聲:
你穿著雪白的裙子。
鑲著鮮紅的花邊,
等待著心上的人兒,
呆呆地坐著望眼欲穿。
你穿著美麗的絲裙,
手捧鮮花在門外流連。
熱戀著心上的情郎,
卻掉進了災難里面。
你是多么好的姑娘啊,
就像含苞的花蕾一般;
我想送一束花給你,
又怕雙手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