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重心長地提醒
梁賢龍的龍華網絡公司承攬了市城建局局域網的日常維護業務。這天,他接到副局長蕭銘德的電話,說他的辦公電腦出了故障。梁賢龍放下電話,立即趕了過去。不愧是專業人士,梁賢龍手到病除,故障很快就排除了。“不好意思,影響您工作了。”梁賢龍抱歉地笑笑說,收拾起工具包準備告辭。“且慢。”蕭銘德擺手留住了梁賢龍,還特意關上了敞開的房門。
“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蕭銘德猶豫著。
“蕭局長盡管吩咐。”梁賢龍回答道。
“你是不是在跟我們局辦公室的莊曉姍談戀愛?”
“是啊,”梁賢龍想不到蕭副局長還這么關心他的個人生活,心里頗受感動,“我們已經訂了婚,到時候一定請您喝喜酒。”
“哦。既然你們已經訂了婚,我想,告訴你才是對你們負責任。上周我們局組織職工體檢,主持體檢的醫生是我的老同學。他懷疑莊曉姍的肝臟可能有問題,可又吃不太準,所以悄悄告訴了我。我的朋友說,這種病癥不很常見,早期癥狀也不明顯,很不容易確診。但是,一旦發作就來勢兇猛,會嚴重危及生命。所以只要可能,就要事先做好充分準備。”
“啊?不會吧?那怎么辦?”梁賢龍禁不住失態地叫了起來。見他又驚又急的樣子,蕭銘德接著說:“你先別著急,醫生告訴我,現代醫學已經攻克了這種病癥,只需進行活體移植就可以根治,一勞永逸。”
“活體移植?”梁賢龍不太明白。
“也就是把別人健康的肝臟組織取下一部分來,移植到她的肝臟上。”蕭銘德耐心地解釋說,“這種手術并不復雜,重要的是,必須找到跟她匹配、又愿意向她捐贈的人,時刻準備著。”蕭銘德說。
“費用不是問題,而且我自己的肝臟絕對健康,隨時可以移植給她!”梁賢龍轉憂為喜,長舒了一口氣,迫不及待地表態說。
“有你這么一往情深的未婚夫,我替莊曉姍高興。不過,你的肝臟跟她配型成功的可能性極低,醫生說,匹配概率最高的是她的直系血親,親緣越近概率越高。”蕭銘德說。
“那也沒問題,她的父母都健在,相信總有一個適合她!”
“你是說在咱門局斜對面開小飯館的那對老夫妻?這正是我擔心的。因為,我懷疑他們只是莊曉姍的養父母——當然,莊曉姍本人可能并不知情。”蕭銘德輕輕搖著頭說。
“啊?”梁賢龍大吃一驚,看蕭銘德的神情不像在開玩笑,將信將疑地問道:“既然連她本人都不知情,那蕭局長您又是聽誰說的?”
蕭銘德沒有急于回答,而是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專著來。蕭銘德的辦公室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兩排高大的書架。梁賢龍不止一次地感慨:“在人心浮躁的今天,已經很少有人能夠這樣淡泊寧靜,潛心讀書了。蕭銘德無視官場上的游戲規則,所以才郁郁不得志,已經48歲了,還是個副局長,而他的頂頭上司、一局之長羅國臣才45歲。”
蕭銘德指著那本書的封面,對梁賢龍說:“是這本《人類的遺傳學》告訴我的,它的作者是我國最負盛名的遺傳學權威。他在書中說,人類有些遺傳特征屬于顯性遺傳,父代身上的特征一定會從子代身上表現出來。作者舉出了一些顯性遺傳特征的實例,下巴上的凹陷就是其中一個。”蕭銘德說著,把書翻到那一頁,指給梁賢龍看。
梁賢龍仔細閱讀了書上的論述,終于明白蕭銘德的意思了。莊曉姍下巴上就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凹陷,那是他親吻莊曉姍的時候最留戀的地方。不過,他倒沒有留意過她父母的下巴,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這樣的遺傳特征。可是,蕭銘德以局長之尊,想來不會信口開河,難道莊曉姍果然是收養來的?事關他至親至愛的未婚妻的生死存亡,梁賢龍不敢大意,他必須做到有備無患!想到這里,梁賢龍坐不住了,他謝過蕭銘德,立即起身告辭。
“別忙,”蕭銘德把手按在梁賢龍肩上,語重心長地提醒說:“越是這時候越要沉住氣。在沒有找到她的生身父母以前,莊曉姍的身世和病情先不要告訴她,否則徒增她的思想壓力,并可能導致病情惡化,而你又束手無策。”
“還是蕭局長想得周到。”梁賢龍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感激不盡地說。
二、22年前的那個夜晚
從城建局出來,梁賢龍立即來到莊曉姍父母的小飯館。小飯館的營業已經告一段落,莊曉姍的父親莊東海和母親謝翠蘭正在忙活著洗碟刷碗燒水擇菜,見未來的乘龍快婿進來,他們連忙熱情地招呼他坐下。
莊東海和謝翠蘭都是本分善良的老實人,小飯館是他們的夫妻店,開了將近30年,很受附近居民歡迎,城建局里的職工大都喜歡在這里就近用餐。更可貴的是,莊東海和謝翠蘭為人厚道,童叟無欺,不分高低貴賤都一視同仁。有個掃街的女人,有點癡呆,又丑又臟,經常在深夜掃完了大街,坐到小飯館門前討碗熱水喝。夫妻倆誰也沒有嫌棄過這個掃街女人,還特意為她延遲了打烊的時間,后來索性把她請進店里,讓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喝個痛快。這女人貪戀小飯館里的溫馨,喜歡安靜地小口小口啜吸著茶水,顯得心滿意足。
梁賢龍沒有坐下,而是脫下外套,系上圍裙,麻利熟練地幫老人干活,一邊不動聲色地東拉西扯,一邊偷眼打量準岳父岳母的下巴,果然發現他們誰都沒有未婚妻那樣的小坑!看來真讓蕭銘德說中了,莊曉姍的身世果然有隱情!
眼見著太陽西斜,馬上就要有顧客上門了,莊曉姍也快下班回來了,梁賢龍才不得不鼓起了勇氣:“爸爸媽媽,你們不要怪我唐突,因為這件事太重要了。我想知道,莊曉姍她……是不是你們……收養的?”
“啪”的一聲,謝翠蘭手里的碗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一齊轉向梁賢龍:“怎么突然問起了這個?”
見兩人的反應,梁賢龍就知道蕭銘德猜對了。
梁賢龍連忙站起身來,捧住岳母的雙手安慰說:“爸爸媽媽,是你們一手把莊曉姍養大成人,待她比親女兒還親,我和莊曉姍一定會好好孝敬二老的。你們放心,莊曉姍現在還不知道,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向她透露。”接著,他盡量委婉地向老人們說明了莊曉姍體檢的情況。愛女心切的岳父岳母全嚇壞了,求救似的連聲問他:“那怎么辦?那怎么辦啊?”“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到莊曉姍的親生父母。只要他們愿意,莊曉姍就能長命百歲!”梁賢龍說完,熱切地望著兩位老人。
“可是,我們也不知道誰是她的生身父母啊!”莊東海和謝翠蘭異口同聲。
他們永遠也忘不了22年前的那個夜晚。寒風蕭瑟,細雨飄零。半夜時分,莊東海和謝翠蘭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誰?”莊東海懶洋洋地問,賴在被窩里不愿起來。沒有人回答。他們剛剛躺下,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再問,還是沒人回答。他們想置之不理,可那敲門聲不屈不撓,最后兩人只好披衣下床,看個究竟。
莊東海打開店門,外面卻空無一人。還是謝翠蘭眼尖,她借著昏黃的路燈,看到店門前的臺階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只紙箱。他們奇怪地打開紙箱,小心翼翼地打開紅毯子打成的小包裹,齊聲驚叫起來:里面竟酣睡著一個只有幾個月大小的嬰兒,小臉蛋粉團團的好可愛!謝翠蘭兩眼放光,什么都顧不得了,一把抱起嬰兒,解開衣襟裹進懷里。小家伙驚醒了,轉動著小腦袋尋找奶頭。
“作孽啊!這么招人疼的孩子,哪個狠心的爹娘舍得丟下?”莊東海一邊痛心地說,一邊四下張望。猛然,透過路燈下一條條閃亮的雨絲,他看到一個年輕姑娘透濕的背影在不遠處的電線桿后面閃了一下,就隱沒在濃重的黑暗中。
就這樣,結婚8年沒有孩子的莊氏夫婦歡天喜地地把孩子收養起來,還特地請人給她起了個漂亮的名字——莊曉姍。小飯館里從此充滿了孩子奶聲奶氣的啼哭和甜甜的歡笑,門前的晾衣繩上翻飛著五顏六色的尿布,夫妻倆終于品嘗到了渴望已久的天倫之樂。
他們越是珍愛這個孩子,就越是擔心孩子的生父生母突然出現,帶走這個小精靈。每當有陌生人出現,他們都會戰戰兢兢,為此曾多次商議著遠走他鄉。可想到畢竟人家才是親骨肉,善良的他們還是沒有忍心一走了之。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是多余的,22年過去了,從來沒人找過她。
“這么說,爸爸您當時看到她的生母了?”梁賢龍聽他們說完,滿懷期望地問莊東海。“我猜應該是她。八成她是有意把孩子送給我們,眼看著我們抱起了孩子才放心離開。”“那您認不認識那個姑娘?”梁賢龍迫不及待地追問道。莊東海沉吟了一下才說:“那背影很熟悉,像常到這里吃飯的城建局里的一個人。不過,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梁賢龍大喜過望:“快告訴我,她叫什么名字?”莊東海嘆了一口氣:“生意人要本分,人家肯來咱這小店吃飯那是照顧咱的生意,怎么好胡亂打聽?”梁賢龍有些失望,想了想,又問:“假如爸爸現在見到她,能認得出來嗎?”莊東海說:“那姑娘眉清目秀的,當時的模樣我倒還記得。只是,二十多年過去了,誰知她變成了什么樣?”
三、作家虛構的小說
梁賢龍現在知道,莊曉姍確實是收養的,還知道她的生身母親當時就在城建局工作。看來,要追查她的下落,還得回城建局。
梁賢龍再次找到蕭銘德,希望能從他那里得到進一步的線索。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以前,梁賢龍不想弄得滿城風雨,蕭銘德是他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對不起,這個忙我恐怕幫不上。我到城建局只有十來年,這里邊的情況我掌握不全面。”蕭銘德抱歉地說。“不過,”想了想,他又說,“也許你可以查查當時的職工檔案,看能不能找到這個人。記住,事關別人隱私,要注意保密。”
蕭銘德親自把梁賢龍領到檔案室,對檔案員說局里準備實現檔案資料電子化,委托梁賢龍設計信息的采集方案,讓檔案員配合找一些檔案樣品。
檔案員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她把布滿灰塵的檔案柜一一打開,分門別類地介紹給梁賢龍,告訴他需要什么直接去找,然后就捂著嘴退了出去。
梁賢龍很快就從塵封已久的檔案里找到一大摞20年前的職工資料。他把當時年齡在20歲到30歲之間的女職工的檔案分離出來,把檔案上的照片一一翻拍到數碼相機里。“這些姑娘,哪一個才是莊曉姍的媽媽呢?”
梁賢龍回到小飯館,把數碼相機接到電視上,耐心地逐一播放那些照片,請準岳父指認。莊東海瞇縫起眼睛,緊張地注視著變幻的電視屏幕,眼皮都不敢眨。
“沒錯,就是她!”在播放到第七張照片的時候,莊東海脫口叫道,激動地指著屏幕跳了起來。“您再看看,能確認嗎?”梁賢龍不敢相信事情竟會如此順利。“不會錯的,雖然過去了二十多年,可這姑娘實在太漂亮了,任誰都會多看兩眼。”莊東海說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梁賢龍喜出望外,馬上返回城建局檔案室,再次把這個姑娘的檔案翻出來。姑娘叫楊柳,當時是城建局辦公室的文書。可奇怪的是她的檔案資料在22年前戛然而止了,年輕的檔案員也毫不知情。梁賢龍不甘心線索就此中斷,他希望能從其他檔案材料里找到蛛絲馬跡,就耐心翻查起來。工夫不負苦心人,還真讓他找到了答案:這個叫楊柳的女文書,在22年前突然辭職了。看起來,只能旁敲側擊地向她當年的同事打聽了。
梁賢龍根據檔案,篩選出幾個老職工,以例行網絡維護的名義跟他們接近,閑談中不露痕跡地提到楊柳的名字。果然,有位老大姐聽到這個名字很是興奮:“當年楊柳可是我們城建局的局花,追求她的小伙子足夠一個加強排!可惜啊,紅顏薄命……”梁賢龍的心猛地一沉:“怎么?”老大姐繼續說完她的話,“不知為什么,她至今還是孤家寡人呢。”梁賢龍激動起來:這么說,這個叫楊柳的女人,也就是莊曉姍的生身母親仍然健在!“那她現在……”梁賢龍唯恐話題被岔開,連忙追問道。“現在人家早就不叫楊柳了,聽說改名叫陳玉鳳,寫過好多小說呢!”
“天哪,陳玉鳳就是楊柳?”梁賢龍忍不住驚呼起來。陳玉鳳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她是當紅作家,幾乎每一本書都很暢銷,她以女性的視角刻畫人性,細膩生動,入木三分,他是她的忠實讀者,看過她的全部作品。
梁賢龍的腦子里電光石火般的一閃,猛然想起陳玉鳳一部小說里的情節來。他現在明白為什么陳玉鳳寫得那么真切動人了,因為這篇小說根本就是她的個人自傳!
小說的主人公是位年輕漂亮的姑娘,她因為單純無知,被主管誘騙喝下迷藥后被奸污了,生下一個女兒。主管為了消滅罪證免除后患,竟喪心病狂,多次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痛下毒手,企圖把她扼死在搖籃里。可憐的母親勢孤力單,無力保護自己的愛女,又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她慘遭毒手,呼天不應叫地不靈,惶恐焦慮之下竟至精神失常,抱著女兒跳進了波濤洶涌的清涼江,雙雙葬身魚腹!
梁賢龍現在明白了,莊曉姍就是那個可憐的孩子,小說前面的敘述基本屬實,結尾部分是陳玉鳳為了加強悲劇效果,刻意做的虛構!她沒有投江自殺,更沒有殺死自己的孩子,而是設法把她給了善良、本分又與世無爭的莊東海夫婦!
四、尋找親生父母
蕭銘德關切地詢問事情的進展,梁賢龍一一告訴了他。聽完,蕭銘德禁不住感慨萬千:“想不到莊曉姍這個滿臉陽光的女孩子,身世里竟隱藏著這么凄慘的故事!難以想象,陳玉鳳這樣一個柔弱女子,當時是怎么熬過來的,難怪她一直不肯嫁人。小說里提到的那個主管又是什么人呢?不過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盡快找到陳玉鳳,即使她不是莊曉姍的生母,也一定知道詳情。”
聽他這樣說,梁賢龍有點意外:“不會吧,陳玉鳳應該就是她的生母啊,不太可能還有別的隱情吧。我已經打聽過了,她如今定居在北京,我抓緊過去見見她。”
蕭銘德接口說道:“那好,事不宜遲,正好明天局里的車去北京辦事,我給他們打個招呼,你可以搭個順風車。早辦一天,莊曉姍的生命就多一分保證,必須爭分奪秒!”
梁賢龍來到北京,以文學青年的名義找到陳玉鳳的家。他按響了門鈴,一個氣質高雅的中年女人打開了房門。梁賢龍清楚地從她身上看到了楊柳的影子。
陳玉鳳把梁賢龍迎進書房,向他伸出手來:“拿來吧。”“什么?”梁賢龍一愣。“你在電話里不是說,要我幫你看看稿子嗎?”“哦,”梁賢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說:“電話里三言兩語說不清,我找您,其實是為了這個女孩兒。”說著,梁賢龍拿出一張照片,遞給陳玉鳳看。照片上,青春靚麗的莊曉姍正一臉燦爛地微笑著。“好漂亮。”看了照片,陳玉鳳由衷地贊嘆道,接著問:“她是誰?”“她是我的女朋友,叫莊曉姍。”“那……你是來講你們的愛情故事的?那就先謝謝你,我正在寫一個言情系列,特別需要這種鮮活的第一手素材呢。”
“陳老師,”梁賢龍熱切地望著陳玉鳳說:“請您仔細看看,對她有點兒印象嗎?”見陳玉鳳的表情很是迷惘,他不得不進一步提示說:“二十多年前,她曾被人裝在紙箱里,放到一家小飯館的門前。”
“是她?真的是她?”陳玉鳳一把抓起照片,哆哆嗦嗦地舉到眼前,忍不住熱淚縱橫!良久,她才放下照片,小心地用手指撫摸著,仿佛那就是莊曉姍本人。
“22年,22年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陳玉鳳喃喃地說,抬頭望著梁賢龍,“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并且有了你這樣的男朋友,她的母親在天有靈,應當可以安息了。”
梁賢龍心中一震:又讓蕭銘德說中了,陳玉鳳并不是莊曉姍的生母!他急切地問陳玉鳳:“怎么?我還以為……那、誰是她的生母?她又是怎么死的呢?”
“她的母親叫周虹珍,當時跟我是城建局辦公室的同事,也是我最要好的閨中密友。”陳玉鳳回答說。
梁賢龍對周虹珍這個名字有印象,他從檔案里知道,她跟陳玉鳳是一先一后辭職離開城建局的,中間相差只有幾個月。這其中,有著怎樣的隱情呢?
陳玉鳳沉浸在回憶中,緩緩講述起那段埋藏了二十多年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周虹珍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本來前程似錦,千不該萬不該,她愛上了她的頂頭上司,當時的辦公室主任。這位主任是個有婦之夫,他為了攀龍附鳳,娶了副市長的千金做妻子。副市長之所以肯把女兒嫁給這樣一個無職無權的小人物,是因為他的女兒患有先天性精神病。
結婚第二年,他們生了個可愛的小男孩兒。誰也沒想到,男孩兒還不滿周歲,就被精神病突然發作的媽媽從3樓的窗戶里丟出去摔死了。辦公室主任痛不欲生,由此得到了善良的周虹珍的同情,兩個人不久就發生了曖昧關系。后來,周虹珍發現自己懷了孕,問主任怎么辦,主任竟驚恐萬狀,逼迫周虹珍把孩子做掉。周虹珍舍不得孩子,也看透了這位主任為了仕途可以不顧一切的丑惡嘴臉,憤而辭職離開城建局,只身一人來到數百里外的高陽市,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孩。
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此時,副市長考慮到女兒的毛病可能會遺傳,建議女婿收養一個健康的孩子。主任喜出望外,他知道高陽市有他的親骨肉,就匆匆趕到那里找到周虹珍,要以10萬塊錢做補償,把孩子帶走做養女。周虹珍想起那個可憐男孩的慘死,不寒而栗,堅決不同意。主任威逼利誘都無法說服周虹珍,只得作罷,臨走時放下狠話:“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這孩子是我的骨血,就是偷、就是搶,我也要把她弄回去!”果然,那以后,周虹珍多次見到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在周圍出沒,有一次她帶著孩子到市場買菜,就在付錢的一瞬間,嬰兒車險些被人推走!周虹珍陷入了無盡的驚恐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梁賢龍聯想起小說里后面的情節,脫口問道:“天哪,她沒有真的跳江吧?”陳玉鳳痛苦地點了點頭:“走投無路,虹珍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不顧橋上橋下人們的苦苦勸阻,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我至今清楚地記得,她站在橋欄上,懷抱著的紅色襁褓在白森森的陽光照耀下,像血一樣鮮艷刺眼,讓人觸目驚心!”
梁賢龍的眼淚奪眶而出,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過了很久,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母親淹死了,孩子僥幸獲救了?”
頓了片刻,陳玉鳳才一字一句地回答說:“那孩子沒有淹死,因為當時她正安靜地睡在我的懷里。那紅色的襁褓里,只有幾斤遇水即化的白砂糖!”
“你是說……這都是周虹珍在保護孩子……”梁賢龍被深深震撼了!
“你猜得對,周虹珍為了斷絕主任的罪惡念頭,讓孩子徹底擺脫危險,自導自演了一出假跳江!我擔心她的安全,可她聽不進我的規勸,信誓旦旦地保證說,她就是在清涼江邊長大的,像清涼江里的魚一樣熟習水性,不會有任何危險。誰知道、誰知道……”陳玉鳳泣不成聲,平靜了一會,她才繼續說下去,“誰知道她發現了橋下為營救她們而張開的救生網,為了不讓真相泄漏出去,她突然撒腿沿著欄桿朝岸邊跑過十幾米,躲開救生網才縱身躍下!岸邊水淺石亂,她這樣頭朝下扎進水里,當時就會氣絕身亡!果然,當人們驚呼著擁到欄桿前,只見江水泛起一團猩紅,她那單薄的尸體像輕飄飄的稻草一樣被卷進湍急的漩渦,沉浮了幾下就再也看不見了!”
梁賢龍再也抑制不住了,像個孩子似的失聲痛哭起來!這是位怎樣的母親啊,竟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女兒的平安!莊曉姍是不幸的,因為她有那樣一個卑鄙兇惡的父親;但她又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因為她有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那藍天下的紅襁褓,那悲壯的一躍,那慘烈的瞬間,像豐碑,像雕塑,深深地銘刻在他的腦海里,永遠不會磨滅!
不知過了多久,陳玉鳳的聲音重又緩緩地響了起來:“其實虹珍對可能的危險早有充分準備。她去世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信,看郵戳,是她跳江前一天寄出來的。她在信里說,萬一她回不來,拜托我把孩子送給城建局對面開小吃店的那對夫妻,他們善良忠厚,又沒有孩子,相信會善待她如同己出。在那個風雨之夜,我完成了她的囑托,然后悄然離開了城建局。”
“可是,您有什么必要一定要離開呢?”梁賢龍不很理解。
“因為,當時的我也受了那位辦公室主任甜言蜜語的蒙騙!直到虹珍把孩子交給我,我才幡然悔悟!”陳玉鳳痛心疾首!
梁賢龍的臉上蒙上了一層絕望的陰影。抱著一絲僥幸,他對陳玉鳳說:“陳老師,我這次來,是專程尋找她的生身父母的,因為她被懷疑患了一種罕見的病,需要親生父母為她捐獻器官。既然她的母親已經不幸去世了,那您知道她的生父的下落嗎?那位辦公室主任……他還健在吧?22年過去了,希望他能良心發現,救救他的女兒。畢竟血濃于水嘛!”
“惡人活千年,”陳玉鳳幽幽地說,“他不但健在,而且仕途順利,現在已經是城建局的一局之長了!”
“啊?”梁賢龍跳了起來,“您說的是……羅國臣?”
陳玉鳳咬牙切齒:“不是他,還能是誰?”
五、親生母親的現身
羅國臣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先是張大了吃驚的嘴巴,然后欣喜若狂:“你是說,我的女兒還活著?莊曉姍,她是我的親生女兒?”他快步從辦公桌后面繞過來,企圖撲上去與梁賢龍擁抱,被梁賢龍厭惡地推開了。“沒錯,”梁賢龍冷冷地說,“我都調查清楚了,莊曉姍她千真萬確就是你的親骨肉。不過,我相信,她絕對不會以你為榮。如果不是她的生命受到威脅,只有你才能幫她,我才不會告訴你呢。”
羅國臣沒有計較梁賢龍的反感和敵意,他興奮地圍著辦公桌轉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反復念叨著:“我的女兒還活著,她就在我身邊……”漸漸地,羅國臣的步子慢了下來,最后一屁股坐到轉椅上,陷入了沉思。“不行!”羅國臣突然抬起頭來,對梁賢龍說,“現在我還不能跟她相認。知道嗎?組織上正在對我進行考察,明年這時候,我可能已經是副市長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別說副市長,只怕這一局之長我都當不成了。”見梁賢龍把拳頭攥得青筋暴突,恨不得撲上來把他撕碎,羅國臣連忙賠著笑臉解釋說:“10年,按照現在的政策,我最多再干10年就可以退休了,到時候我一定把你們接到身邊,共享天倫之樂!”
“我們才不稀罕你的天倫之樂呢!”為了莊曉姍,梁賢龍咬著牙,勉強壓制住胸中左沖右突的一腔怒火,“莊曉姍也許明天就需要她的親人,病魔會等10年嗎?!”
“這沒關系啊,”羅國臣說,“必要的話,我可以匿名向她捐贈肝組織嘛,我們明天就悄悄化驗配型。年輕人,不要太沖動,你想過這事要是傳出去,會有多么嚴重的惡劣影響嗎?為了現在的職位,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整整一生的尊嚴和幸福啊!不能就這樣前功盡棄、付諸東流!我完蛋了,對你、對她也沒什么好處啊!”
“你卑鄙,你無恥!”梁賢龍怒不可遏,氣得渾身發抖,他大罵一聲,怒發沖冠地從局長室沖出來,“砰”地摔上了門,卻見莊曉姍傻愣愣地站在門前,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
“莊曉姍?!你都聽見了?你都知道了?”梁賢龍語無倫次。莊曉姍半張著嘴一言不發,半晌,突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撒腿跑出城建局。
夜已經很深了,小飯館里的顧客都已走光了,只有那個半癡半傻的掃街女人還在不緊不慢地享用著她的熱茶,全然沒有覺察到氣氛的沉重。莊東海蹲在凳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謝翠蘭不時地用圍裙擦著眼角的淚花。“不,我就是死,也不會接受他的肝臟!是他害死了我的媽媽,我永遠不會原諒他,永遠!我要揭露他,把他的丑惡靈魂曝曬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他原形畢露!”莊曉姍咬牙切齒,歇斯底里地堅持著。粱賢龍苦口婆心地勸說莊曉姍,羅國臣畢竟是她生命的最后保障,他們除了接受他的方案別無選擇。可是,莊曉姍態度堅決,寧死不從。梁賢龍都要絕望了。
這時,一直靜靜喝茶的掃街女人發出一聲壓抑著的嗚咽,把大家都嚇了一跳。他們回頭看過去,發現她手里的茶杯翻倒在桌子上,滾燙的茶水順著桌布流到她的腿上,掃街女人卻渾然未覺。謝翠蘭見狀,急忙找了一塊抹布走過去,卻見那女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滿面焦急,用笨拙的手勢指指莊曉姍,再指指自己的胸口。見大家都莫名其妙,掃街女人步履蹣跚走向莊曉姍,慢慢把手搭到她的肩上。
“孩子,”那女人吃力地咬著字,斷斷續續地說,“我,可以,把肝臟,給你。我倆配型,一定會,成功。因為,我是你的,媽媽。我的名字,叫周、虹、珍!”
“媽媽?你是媽媽?媽媽,真的是你嗎?”莊曉姍仰頭凝視著掃街女人,嘴里夢囈般喃喃地說。梁賢龍也凝神注視著女人那張骯臟不堪的面孔,慢慢從那溝壑縱橫、疤痕累累的老臉上看到了莊曉姍的影子,她們的下巴上,都有一模一樣的凹坑!
當年,周虹珍從清涼江大橋上縱身一躍,重重地撞到了江底密布的鵝卵石上,當即昏死過去。清涼江正值汛期,她被洶涌的江水一路挾裹著向下游漂去,一直漂到十幾公里之外,才撞進了一個漁夫的漁網。周虹珍的命是保住了,但她那姣好的容顏再也不見了。因為頭部受到劇烈震蕩,她嚴重失憶,好久都沒記起自己是誰。好心的漁夫收養了她幾年,她才慢慢有所恢復,但她的體力和智力都受到嚴重損害。當關于女兒的記憶終于浮現出來,她立即跪別了漁夫,一路摸索著回到這座埋葬了她的事業、她的愛情、她的青春的城市。當看到她的女兒在莊氏夫婦的精心撫養下,健康茁壯、天真爛漫,快樂得像個小天使,周虹珍那顆母親的心倍感欣慰!她知道女兒已經跟莊氏夫婦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不忍心把她從熟悉的生活里連根拔起,于是,周虹珍就近找了個掃大街的工作,十幾年如一日,遠遠地、默默地注視著女兒一天天長大。每天小飯館里的那杯熱茶,是她作為母親最幸福的時刻。剛才,她吃力地聽懂了女兒和男友的對話,矇眬的意識里再一次感受到被女兒需要的巨大幸福,便迫不及待地朝他們伸出手來……
六、原來一切只是為了升遷
周虹珍母女二人化驗了DNA,結果證實她們果然是親母女!三個人喜極而泣,抱頭痛哭!接著,在梁賢龍的要求下,醫生又給她們做了肝臟配型化驗。結果出來了,醫生的眉頭卻緊緊地蹙在了一起。梁賢龍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難道……她們配型不成功嗎?”醫生搖搖頭說:“不是,我們根本就沒做那個化驗。因為我們很奇怪,她們的肝臟都那么健康,為什么要化驗配型?”梁賢龍一下子跳起來,抱起莊曉姍瘋狂地旋轉。周虹珍一邊憨笑著,一邊幸福地抹著眼淚。
從醫院回來,梁賢龍馬不停蹄,立即找到蕭銘德,向他報告這個天大的喜訊。蕭銘德熱烈地擁抱著向他祝賀,然后不好意思地說:“全是我的那位老同學,沒有什么把握就信口開河。也怪我,因為擔心莊曉姍的健康而大驚小怪,結果弄出這么多事情來。”梁賢龍攔住蕭銘德,誠懇地說:“話不能這么說,全虧了你,那對苦難的母女才得以相認,蕭局長您功德無量啊!”
蕭銘德開懷大笑,忍不住有點洋洋得意:“其實,我早就懷疑羅國臣是莊曉姍的親生父親,沒想到又讓我猜中了!”
“啊?!”梁賢龍又是一驚,他現在簡直對蕭銘德敬若神明了,“這次不是《人類的遺傳學》告訴你的吧?”
蕭銘德笑著說:“跟那有關。不過,顯性遺傳特征只能排除、而不能確定親子關系,我的猜測是基于這個軟件。”說著,蕭銘德打開電腦,調出一個軟件顯示給梁賢龍看:“只要把父母的照片輸入軟件,它就能推算出子女的面貌特征。我把軟件反過來用,把羅國臣和莊曉姍的照片輸入電腦,經過逆運算合成出了她母親的面容。我翻了翻檔案,果然發現,二十幾年前,城建局里有過這樣一個女孩!”
梁賢龍對蕭銘德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他也有點不明白:這位滿腹經綸的蕭副局長,沒事合成別人的照片做什么?
告別蕭銘德出來,梁賢龍忽然覺得對面走廊里有些異樣,仔細一看才發現,羅國臣辦公室門上“局長室”的牌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見了。他心花怒放:莊曉姍的申訴材料是重磅炸彈,這么快就終結了羅國臣的黃粱美夢!
剛走了兩步,梁賢龍隱約意識到了什么,回過頭來朝蕭銘德的辦公室仔細一看,果然發現,那上面少了一個“副”字!
“好陰險的詭計啊!原來這一切的風波都是為了他的升遷之路啊……”梁賢龍罵完,忍不住傻笑起來。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