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教我練書法

李局長很喜歡我寫的文章，就把我調到他身邊當秘書。

我原來在總務處負責后勤，平時喜歡寫點散文小說言論，因此，報刊上經常有我的文章。李局長發現后就叫我為他寫一篇發言稿，內容是關于醫療衛生體制改革方面的。局長把一堆文件給我，讓我先看文件，三天后交給他一篇發言材料。

我把李局長給我的資料翻閱了一遍，第二天便天馬行空地寫起來，用了一天時間，洋洋灑灑萬言材料就寫完了。

三天后，我把打印好的材料交給李局長，他看完后對我說：“不錯，確實有才華。”我在李局長面前挺胸抬頭，臉上掛著笑容。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我剛坐下，李局長就抱了一堆明信片進來，讓我為他寫明信片。半小時后，李局長又進來，說他出去辦點事，如果有人找他就請等一等。李局長剛準備退出去，又突然拿起一張明信片看了看，驚呼：“天呀！這是你寫的字？”他看著我，像不認識一樣，半晌才說：“怎么寫得像狗爬一樣，不行，不行，這樣的字體不但丟我的臉，還丟衛生局的臉。”

李局長當機立斷不讓我寫明信片了，說：“去叫辦公室主任小鄒過來。”小鄒過來后，李局長說：“這些明信片你來寫，小鄭寫的字太難看，我要教他練硬筆書法。”

小鄭就是我。

鄒主任開始寫明信片。鄒主任的字確實比我寫的好看，不敢說龍飛鳳舞，起碼是有模有樣。鄒主任說：“李局長的字更漂亮，幾乎可以當書法作品欣賞。”我說：“太了不起了，一般領導干部寫字都不怎么樣。”鄒主任手上就有一份李局長簽發的文件，上面有李局長的手筆：請局領導閱。

“請局領導閱”這幾個字確實瀟灑，一氣呵成，一筆完成。

這天下班，李局長與我一同走出局大樓。李局長說：“你的文章寫得不錯，但必須把字練好，不是我批評你，你那字只能算小學水平，與你的本科文憑不相符。”我說，從今天開始，我認真練字。李局長點點頭。

我開始認真練字了，既不看書也不上網。練了幾天，我又到書店買了本鋼筆字帖，認真臨摹。這天上午，李局長叫我去辦事，辦完事后他問我字練得怎么樣？我說，有些進步，但是還需努力。李局長說：“把你寫的字拿過來看看。”

李局長看了后搖搖頭說：“不行。”李局長寫一張字給我，說：“你就按我的字體去練。”

局長的字剛柔相濟，大小有致，起筆與落筆都顯出勁道，尤其是最后一筆的撇，感覺是用了巨大的力，但紙卻沒有破。這除了筆好，主要還是寫字的人功夫到家。

李局長給我講了他練字的經歷。他說，他從前字也寫得很難看，是后來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才有了今天的字。那是他下鄉插隊時，有個“右派”分子也在生產隊勞動改造。這個“右派”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李局長非常羨慕。李局長向“右派”索要了一張手書筆跡，冬季農閑沒下地干活時，就趴在桌子上苦練，不管天多冷，堅持練，經過一年的勤苦練習，他的字才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我問李局長，他的字與“右派”很像嗎？

李局長說，幾乎難分伯仲。李局長又說，你好好練，等你練得與我的字差不多了，你就能為我分擔一些工作，我將委你以重任。

聽了局長的話，我練得更勤奮了。

練了一個多月，局長來看我的字。他說：“不錯，抓住了我的字體的特點。就這樣練，一段時間后，就會有收獲的。”

這天，我到李局長辦公室取文件，看見他用一支很高級的派克金筆簽發文件。我馬上也去買了支派克筆。用這樣高級的筆寫字，手感確實不一樣，寫出的字也更好看。用這支筆埋頭練了一年，我的字大有長進，受到局長的肯定。李局長把我寫的字擺在他寫的字的邊上相互對照，說：“你看，幾乎差不多了吧，再練練，你的字就很好看了。”

我更加勤學苦練了。

這年年底，春節前，李局長又抱了一大堆明信片讓我為他寫。李局長說：“你就寫上我的名字。”我說好。我開始以局長的名字寫明信片。寫了幾張，李局長拿過去看看，說：“不錯，很像。”我整整寫了一個星期，足有近千張明信片，寫得我手指發麻。

寫完明信片就要過年了。這天晚上，局里請兄弟局的領導吃飯，這是每年必請的，而且一請就是十幾天。在海鮮酒樓擺了兩桌，局長叫我前去陪同。類似這種酒宴我平時也經常參加，我能替李局長做擋箭牌，為他喝幾杯酒。

但是，這次有點不一樣，吃喝完，李局長叫我到服務臺去簽單。局里的文件規定，請客的費用，只有李局長簽了字的發票，財務室才認可給予報銷。李局長讓我簽，我就去簽了。我很瀟灑地簽上局長的名字。

第二天，我就拿著發票到財務室。財務主任看了發票，一點也沒懷疑這是我簽的發票，就給報銷了。我把情況告訴李局長，李局長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就埋頭看文件。

此后，我基本就代替李局長簽發票了。

有一次，他到國外考查了半個月，回來時，李局長辦公桌的文件堆積如山。李局長皺著眉，在文件里挑了幾份他認為重要的放在面前，其他的交給我說：“你學著我的樣子，在左上角簽下‘請局領導閱’這幾個字，然后交給局辦。”

我回到辦公室，把門關起來，一目十行地掃過文件，然后在左上角簽下：請局領導閱。簽完這半尺厚的文件，我給李局長看看。他拿過一份看看，滿意地點點頭。

把這些文件交給局辦，由辦公室轉發到各位副局長的手上。

這天開始，局長很多文件都叫我代簽了。

局長已經55歲，精力大不如從前。他對我說：“你幫我分擔點工作，我好休息休息。”年底，經李局長提議，我走馬上任副局長了。李局長對我說：“我告訴過你，只要你學的字像我寫的，我就會委你重任，我沒食言吧。”我感激地說：“謝謝局長栽培。”李局長說：“好好干，不要讓我失望喲。”我說，一定好好干，絕不給李局長丟臉。

離開李局長辦公室，我心里充滿了感恩之情，我想，有機會我一定要報答李局長。

這年年底，局里引進一位博士，叫李貴顯，任醫務處長。

我在李局長手下干了三年。李局長滿58歲了，快要退休了。根據局里的形勢發展，我接李局長班的可能性很大。然而，事情又有些微妙。醫務處處長李貴顯博士工作能力很強，業務素質不錯，他來一年就破格提拔到了副局長的位置。李博士是我的唯一競爭對手，但是，他比我小五歲，工作時間太短，經驗稍顯不足，這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他與我競爭在實力上就稍顯差異。

這天上班路上，遇到人事處的王處長。王處長年齡比我大很多，已經沒有上升的空間。他平時與我比較談得來，我們算是哥們吧。王處長與我并肩同行，走了幾步，他看看前后沒人，就小聲告訴我：“你知道李博士與李局長是什么關系嗎？”我搖搖頭。王處長說：“李博士是李局長的堂侄子。”哦，我吃了一驚，怎么隱瞞得這么深呀。我說：“有沒有搞錯，李博士都來了幾年了，怎么會沒有人知道？”王處長說：“奧妙就在這里，你得有思想準備啊。”說著話，就到了局辦公大樓。

進了辦公室，我的思想就亂了。王處長要我有思想準備的意思就是誰能接局長的班的事。我想了很久，想通了。我能有今天，多虧了李局長的提攜。沒有李局長的恩澤，我能有今天嗎？如果李局長提拔李博士，我也不爭了，就當我感恩李局長吧。

李局長打電話叫我到他辦公室來。李局長交給我一堆文件，他說：“上面幾份重要的我已經批閱過了，下面的文件你看了簽上我的名字下發。”我說行，就把文件抱到我的辦公室。

最上面幾個文件是李局長批的。我翻閱了一下，突然發現個問題，那幾個我熟悉的字：請局領導閱。今天怎么變了個樣，不像李局長寫的字，誰寫的？這個想法在我腦子里閃了下，就過去了。我也沒多想。因為在衛生局，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為局長代筆。

過了幾天，我又發現局長簽出的文件上的字與從前不一樣了，完全換了個人簽字，這是誰簽的字呢？我想了半天，沒想出個頭緒。我決定要探究個明白。

隔了一天，我到局長辦公室，將一份非他簽不可的文件放他面前。我吃驚地發現，局長用左手簽下了“請局領導閱”這幾個字。我問局長，你怎么用左手寫字了？局長說：“我右手很不舒服。”他指著手背給我看。我哦了一聲，說：“這叫鼠標手，是長時間上網抓鼠標弄出的問題。”李局長笑了一下，沒說啥。

我退出局長辦公室，端詳著局長寫的那幾個字，不由感嘆道：李局長左手都能寫這么好看的字，可見他雙手都能寫字。

還有半年，李局長就滿60歲了，誰接班的問題被李局長提到了議事日程。有一天，李局長把我叫進去，說：“我準備推薦你當局長。”我馬上說：“你還是提李博士吧，他能力不錯，學歷又是局里最高的。”李局長搖搖頭說：“不行，他太年輕，經驗不足。其次，他是我堂侄，我提拔他，很多人會有意見。”我說：“舉賢不避親呀，只要有真本領，誰說三道四都沒有用。”

李局長說：“人言可畏呀，你還年輕，不知道唾沫可以淹死人的。”

這次談話，李局長基本就定我接他的班了。他說，他會到市里找組織做工作，估計這事是八九不離十了。

一個月后，有消息傳出，市里已基本定下我接班了。我很高興，想著今后要好好謝李局長。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不會忘了李局長，更不會人走茶涼。然而，誰也沒有想到，李局長離任時審計出了問題，主要表現在經濟管理方面，單位用于吃喝旅游的“三公”經費嚴重超標。又過了幾天，市紀委就派工作組進入衛生局了。但我的心情一直不錯，我想，不管李局長出什么事，都不會影響我接班的。

然而，當紀委的官員把我找去談話，我一下懵了，官員說我經常冒充李局長的名字私自簽單，大吃大喝，公款消費數額巨大，是典型的腐敗行為。我真是有口難辯了。但是，李局長應站出來為我說話呀，他為什么保持沉默？

我被隔離審查寫檢查。我想，我太冤枉，就找紀檢官員解釋說，我的字體與李局長的很像，所以李局長就經常要我幫他簽字。官員找出李局長寫的字說，李局長寫的字與你的字體大相徑庭，怎么會相似呢？官員說我是胡攪蠻纏，對自己的錯誤認識不足。我啞口無言，不想再爭辯了。有些事即便我有理，人家沒有耐心聽，也是白搭。而且我有種預感，我可能陷入了李局長的一個陰謀之中。

回到禁閉室，我思前想后，如果李局長不出來為我說話，那么我就是上了他的當。我再去申冤，恐怕會越描越黑，因為李局長已經完全換了一種字體。

我突然想，為何不找出李局長幾年前的字體呢？只要找到李局長三年前簽發的文件，一切不就都真相大白了嗎？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紀檢官員，他們答應調查此事。然而，一周之后，紀檢官員告訴我，三年前的檔案都調到市檔案局，但是，去年市里遭到百年一遇的洪水襲擊，檔案局被水淹了，很多檔案里的文件上的字跡模糊不清，無法對證。

我傻了。

一個星期之后，紀檢與組織部官員再次找我談話，他們說我的問題不大，只是在經濟面前不能保持清醒頭腦，隨意冒充一把手簽單，違反了相關規定。因此，此次局長人選我就沒資格了，由李博士副局長接任局長一職。

這個結果我已經想到了。這是李局長三年前就走的一步棋，可惜我太年輕，一點也沒覺察到。其實，李局長大可不必如此處心積慮，他已經提拔我當副局長，我知足了。半年后，我辭職了。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