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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懂事,媽就對我說,戴冰這丫頭的腳心有顆黑痣,將來怕是個漂泊的命。沒想到,媽的話成了現實,二十年后,我的雙腳踏上了離家數千里外的深圳這片土地。
我來深圳,說得好聽點,是為了找到更適合自己的發展空間,直白一點,就是想多掙點錢。可深圳并非如人們傳說的那樣鈔票多得像秋天的落葉。我心情亂得像胸口堵了團棉絮。
我來深圳,聽從了好友雪兒的建議,謊稱自己是單身一族。剛來深圳之時,雪兒就對我說,深圳是個人才競爭力極強的地方,要想在這里尋求發展,就不能說自己已經結婚了,否則,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不到發揮的機會。
剛開始我以為雪兒有些夸大其詞,可是不久,我就嘗到了說出已婚的苦頭。由于我的業務能力很強,不久,就得到了總經理的賞識。
有一次,因為我在談判桌上使公司峰回路轉,總經理為了表示感謝,特意在一家大型酒店請我吃飯。總經理笑著對我說,戴冰啊,你不但工作能力很強,人品也不錯。我有一個侄兒,年紀和你差不多,我看你們挺般配,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很想給你們當個紅娘。
我有深深愛著的紀塵啊,怎么可以再談婚論嫁?
我臉兒驀地紅了,忙說我已經結婚了。總經理的臉上微微掠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我以為這件事情過去了,可是不久,就讓我感到了難堪。
我是公司的英文翻譯,可在下一輪的談判中,卻發現翻譯是另外一位新來的姑娘。
我不解,事后跑去問總經理,總經理對我說,對你的工作安排,公司另有任用。說完就將臉掉過去了。
半個小時后,人事經理通知我,讓我當一名文員。
職場的失寵讓我非常沮喪,工作效率和質量也因此大幅度下降。我向雪兒訴說了心中的委屈,雪兒一針見血地說,如果我分析的不錯,很可能就是已婚害了你。我不解。
雪兒說,已婚與單身之間的微妙關系我們都明白,有太多的東西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
我這才知道,這次降職是經理給我的難堪。不久,我就離開了那家公司。
我沒想到,一個漂泊異鄉的女子,要學會面對的東西會這么多。
可人總得學著面對。
半個月后,在雪兒的幫助下,我在一家建筑設計公司當了一名建筑設計員。我在大學時候學的就是建筑,對我來說,設計建筑并不是一件難事,雖然沒有實際操作過,完全可以勝任。
這一次,我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我不想再一次丟失發展的機會。我和丈夫紀塵的工資實在太低,到現在,我們還在租房子居住。在好朋友雪兒的啟發下,我決定來深圳尋求發展,等我在這邊站穩了,再將紀塵拉過來。
因為我隱瞞了自己已婚的身份,工作起來如魚得水,現在,可以說是學為所用了。可這一切,完全得益于一個叫李馮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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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馮比我大那么兩三歲,身材魁偉,留著絡腮胡子,扎著個馬尾巴。初識李馮時,我老覺得男人這樣的打扮不倫不類的,可不久,就對他的看法有了改變。
因為剛到公司,我對業務很不熟悉。這天,公司接到一個項目,設計一棟兩萬平方米的十層樓房。公司老總將這份設計工作交給了我。我既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老總終于給了我一個展現自己才華的機會;害怕的是,頭一回設計這么大的工程的圖紙,會通不過老總那雙精明的眼睛。
李馮看出了我的想法,笑著說,戴冰,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助你來完成它。
看著李馮那虔誠的眼神,我答應了。
那天晚上,在我租住的公寓里,李馮幫著我一起完成了這份圖紙的設計。望著設計完的圖紙,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沒想到李馮居然還是一個熱心腸。當那套頗有現代氣息的設計方案放在老總的案頭,老總微笑著點了點頭。看著老總贊許的目光,我終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圖紙通過了,說明我在公司站穩了腳跟。
有了李馮的點撥,我的業務能力得到飛速的提高,不久,就能獨力設計了。和李馮相處的日子,我感到了輕松和快樂,不過,我發現,李馮的眼睛里蘊含著一種只有我才能讀懂的東西。雖然他并沒有向我直接表白,可我已經感受到了這份關愛。如果我真的沒有結婚,或許,我和李馮之間有可能。可我已經有了深深愛著的丈夫紀塵啊。所以,面對李馮的進攻,我故作不知。可即便這樣,李馮對我依然熱情不減。
我感覺自己似乎是在刀尖兒上跳舞。
如果我已婚的身份暴露了,說不定還會重演初來深圳時的那一幕。所以,我注意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比如在人前,如果紀塵給我打來電話,我總是簡單地敷衍了事或者干脆就以短信的方式回復。
我的反常舉動終于引起了紀塵的懷疑,我只好將我的苦處如實地告訴了他。
這天,我正在房間里休息,門開了,紀塵走了進來。當他看見桌子上李馮送給我的那束紅玫瑰的時候,沉吟了一會兒說,戴冰,我們離婚吧。
我和紀塵是從高中到大學的同學。大二時的那年冬天,在潔白的雪的世界里,紀塵向我發出了愛的請求。紀塵說,我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漫天飄雪的日子來向你表白我對你的感情,那是因為我喜歡傾聽雪落的聲音,聽,這無言的雪花在為我們的愛情作證呢。
我撲進了紀塵的懷里,盡情地吸吮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三年后,又一個雪落的日子,我成了他的新娘。在他堅強有力的臂彎里,我永遠都是一個依人的小鳥兒,在我的溫柔鄉中,他成了一座山。
我以為,我們的婚姻會天長地久,我以為,我們的愛會牢不可破,可我萬萬沒想到,在現實面前,我們的婚姻和愛情竟如此不堪一擊!
任憑我怎樣解釋都無濟于事,紀塵還是甩手走了。
最后,我們兩個人還是分開了,我欲哭無淚。
那天,家鄉正飄著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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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28歲啊,卻經歷了如此的變故和打擊。而傷害我的人,恰恰是我最親近的人。
好長時間,我的情緒處在低谷。我和紀塵相識相愛的一幕幕,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可如今,我們卻已勞燕分飛,形同陌路。
戴冰,你的事我知道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出現導致了你和你丈夫離婚。李馮不止一次當著我的面道歉。
沒什么。既然我們的婚姻和愛情如此脆弱,我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李馮,你千萬不要有負擔,也許,這一切,都是命。
我嘴上無比輕松,心里卻在滴血。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個落雪的日子,眼淚順著面頰悄然滑落。
戴冰,我知道你的心在滴血。就由我來舐凈你傷口的鮮血,好嗎?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
一次下班的時候,李馮見我黯然神傷,走過來滿含柔情地看著我,輕輕地說。
我嘴角露出了一縷苦笑,說,李馮,謝謝你的好意。可我的心已經容不了別人了。最起碼,我現在不想。
我可以等。
李馮說著,用暖暖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我的心里依然放不下紀塵。我在心里一遍遍呼喊,冤家啊冤家,你為何讓我如此神傷?
我知道,我傷了李馮。可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別人。
最近一段時間,我每天都會接到花店送來的一束鮮艷的玫瑰花。每次,我問送花姑娘是誰讓她送的花,送花小姐說,買花的人讓她保密。望著送花姑娘的背影,我琢磨,究竟是誰送的花呢?
難道,是李馮?
可李馮除了在工作上有幾次和我接觸之外,并沒有什么異常的反應,公司里的幾個未婚男人也都向我表露過愛意,可都被我婉言謝絕了。
除了這幾個人,又會有誰每天給我送花呢?
這天,雪兒對我說,戴冰,我想給你介紹個男朋友。
我說,雪兒,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現在可是單人一身輕,你不是想讓我再隱婚吧?
雪兒眨了眨眼說,戴冰,是不是心里早就有人兒了?我可聽說了,最近幾天,你每天都能接到一束鮮花。
我臉騰地紅了,凈聽瞎說,沒影子的事兒。
聽我這么一說,雪兒這才說,可是,總不能因為工作一輩子不嫁人吧?我跟你說,這個人我包你滿意。怎么樣,給姐一個面子吧!
看著雪兒滿臉認真的樣子,我笑著說,那好,既然你這么自信,我就看看你給我介紹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雪兒選擇了一個叫心雨的茶樓,侍應生下去后,一個男人手捧大束的玫瑰花走了進來。
我一看,這男人果然是李馮!
因為李馮曾經幾次在我的公寓出現,因此,雪兒對他并不陌生。別看這家伙不聲不響的,遇事兒時還挺有心機,他居然將雪兒都給搬來了。
我疑惑地看了看雪兒,雪兒撲哧一聲樂了,戴冰,實話告訴你吧,那些鮮花是李馮送的。李馮覺得,是自己的出現導致了你和紀塵離的婚,所以,心里對你無比的愧疚。更重要的是,他早就在暗地里愛上了你,可又怕你拒絕,所以,找到我為你們當個紅娘。
戴冰,相信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戴冰,看在那些鮮花的份兒上,你就給我一次機會吧。李馮說。
看著李馮可憐巴巴的眼神,我又氣又好笑。
難道,愛情是用這種笨拙簡單的方法得到的嗎?我嘴上雖然這么說,其實,放不下的還是紀塵。我和紀塵的感情很好,我之所以在感情上不接受男人們的表白,除了隱婚給我帶來的煩惱外,很大的原因還是因為紀塵。紀塵是我的初戀,我愛紀塵。和他在一起,我感到踏實。沒有紀塵的日子,我覺得自己都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
我自然不能答應李馮。可我又不能傷了他,只是說,李馮,我們倆不合適,我是個離婚的女人,對你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李馮,好女孩兒多的是,我想你會遇到一位更適合的另一半。
在雪兒和李馮頗為尷尬的目光中,我走出了心雨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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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最后一線希望給紀塵打電話,懇請得到他的原諒,可紀塵卻冷冷地說,我已經結婚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了。
我的心徹底的冷了。
那天,我平生第一次喝醉了酒。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李馮的懷里,一只手緊緊握住他的手。
李馮說,戴冰,你喝多了,是我接到酒樓老板打來的電話,才把你接回來的。
我知道,一定是酒樓的老板翻看我的手機,按照手機的號碼簿打過來的。我之所以握住李馮的手,一定是把他當成了紀塵呀!
可紀塵卻已成他人夫。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撲進李馮的懷里大哭起來。
別了,飄雪的日子。別了,雪落的聲音。
從那以后,我將紀塵扔在了心中最陰暗的角落里不愿拿出來。不久,我答應了李馮的求婚。
第二年的五一節,我們結婚了。
冬日里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雪兒的電話,說下午三點在心雨茶樓見面,有話兒想跟我說。我想,有什么事情不能在電話里說呢?
我準時赴約。
一見面,雪兒就說,他走了。
我越發不解,誰走了?
雪兒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只是說,這是他留給你的。
雪兒說著,從皮包里拿出一對連為一體的玉鴛鴦來。
這對玉鴛鴦似乎在哪兒見過,我驀地想起,這對玉鴛鴦是紀塵的。
紀塵有雕刻玉器的愛好,有一次在家時,紀塵拿著這對玉鴛鴦雕刻,我也喜歡玉器,就拿過來欣賞。當時這對玉鴛鴦還沒有雕完,看著我把玩起來愛不釋手的樣子,紀塵說,等這對玉鴛鴦打磨完工了,就送給我。
紀塵的玉鴛鴦怎么到了雪兒手里?
我似乎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見我驚訝的樣子,雪兒說,戴冰,三天前,紀塵去世了。他對我說,他當初之所以拂袖而去,實在是因為看到了李馮和你獨處一室的緣故。他之所以拒絕和你重歸于好,是在他從這里回去后,檢查出了肝癌晚期。因為李馮給他留下的印象不錯,所以,他就斷然選擇了離開。他對我說,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就是你了,他怕分別時傷感,所以,才委托我交給你。真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紀塵,我的冤家,你怎么能這樣做?
握著手里的這對玉鴛鴦,我感受到了紀塵的存在。
我的眼前不由浮現出和紀塵在一起的每一個片斷,每一個細節,淚水在一剎那就模糊了我的雙眼。我不知道是怎樣走出心雨茶樓的……
戴冰,只要你愿意,以后,我每年都會陪著你在飄雪的時候去看望他,我們三人一起傾聽雪落的聲音,好嗎?
我轉過頭,李馮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
我心中一暖,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