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意象;空間結構;物質性;經驗空間;文學功能;文學空間
摘要:意象是成因、結構和功能都很復雜的重要文學因素,它具有與文字學、心理學和文學等多種學科有關的多重特征,其中最重要的是空間性特征。意象的空間特征又表現為強烈的物質性和文化意義的生產功能。意象空間的結構是經驗空間,其成因是因為多重經驗空間的重合。意象的文化意義生產功能在空間重合的過程中發(fā)揮作用,使得文學文本產生視覺化、結構多層次化的變化。
中圖分類號:H01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12)04-0038-05
Space Structure and Literaty Functions of Images
GAN L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 Chengdu 610031, China)
Key words: images; space structure; materiality; experience space; literary function; literary space
Abstract: Images are an important factor of literature with complicated causes, structures and functions. They have many characteristics related to subjects like etymology, psychology and literature, and the most important one is space characteristic manifested by intense materiality and production function. The space structure of images is caused by the overlapping of multiple experience spaces. Literary texts are changed to visualized texts with multiple structures through the images production function of culture in the overlapping process.
空間觀念在文學中的引入促生了“文學空間”的概念,但是文學空間并不是物質世界在文學文本中的簡單投射,也不是寫作者幻覺中的影子。文學是由語言構建的空間,物質性與觀念被文學空間緊密結合在一起。文學之所以又具有與其他文字作品不同的區(qū)別特征,是在于文學文本中包含著“意象”,因為意象的存在而擁有了巨大的空間容納性,可以容納歷史的經驗空間、現實世界的投射、詞語的內涵物、作者個人知覺、意圖以及觀念等等。
文學空間是建立在語言的序列性上的空間。對于文學文本的組織原則來說,語言的序列性是最重要的。文本意義以序列性的形式表達出來,因為句子的結構就是線性的。文本只能服從于語言的局限,因此全方位、立體型的結構在以語言為建筑材料的藝術門類中是不存在的。文學作品就是語言按照時間的節(jié)奏流動留下的痕跡。語言的序列性與時間的線性結構契合,所以語言和篇章總是首先作為時間性的結構體被認識和被分析。同時,語言和篇章也是空間性的,它們是文字組合賴以進行的場所,所以時間—空間的共同作用模式貫徹在文本之中。“語言肯定是一種順序性的連接,句子陳述的線性流動,由最具空間性的有限約束加以銜接。兩個客體(或兩個詞)根本不可能完全占據同一個位置(譬如在一個頁面上)。對于詞語,我們所能做的,無非就是作重新的收集和創(chuàng)造性地加以并置的工作,嘗試性地對空間進行諸種肯定和插入。”〔1〕詞語的重置是文本中對語言的重新安排,只能在篇章提供的空間之中進行。這里所說的空間是在時間中的空間,是序列性排列中的流動空間。但是,如果我們擱置起線性流動的時間過程,只是采用靜止與擴張的空間特征標準來觀察文學文本,只觀察其中的容納度和空間獨立性,“序列性的流動常常被撇在一邊,以便對諸種同時發(fā)生的事件和側面圖繪作偶然性的描述,這樣,才有可能幾乎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敘事而又不失卻總體目標這一主線:建立更具批判性的能說明問題的方式,觀察時間與空間、歷史與地理、時段與區(qū)域、序列與同存性等的結合體”〔1〕,那么,文學的空間觀念也許會產生巨大的變化。
以空間化的視角來看,文學文本空間中容納著諸多文學因素,但是“意象”是其中最具空間特征的,它是觀念與物質的結合體。意象在文學文本當中所起到的作用是標志性的,可以看作是文學之所以為文學的重大特征。作為相對靜止的空間結構體,意象的內涵物豐富,功能完備,而且具有超文本的諸多空間特征與性質,也就是所謂強烈的“空間性”。
意象擁有與普通詞語不同的物質性而存在于文本之中。空間性有幾個特征,其中最為重要的是物質性。意象是世界物體與現象的語言投射物。從語言的角度來說,意象首先以“詞語”的形式存在,它表達一個事物、事件或是一種情境。詞語的文字和語音符號是意象作為語言的物質特征。處在語言狀態(tài)的意象表現出來就是詞語的形式,意象被詞語的物化符號所標示、分析、解釋。意象詞語概念的所指必然是具體的物質,因為所指是現實的事物、事件或者是情境。盡管詞語形式與它的所指不在同一層次上:一個處于文本而另外一個在物質世界平面之上,但是意象的二元語言結構緊密結合起二者的物質性;意象當中具體可感的形象性是物質性的另一體現。所有的意象都有物質形象的外殼,即生動的視覺形象外殼。意象在形象中的觀念和經驗內在物越豐富,便會使文本中意象的外殼形象變得越豐滿。意象在文本當中的首要功能就是提供生動的形象,其他功能只為了更加突出形象功能的作用,這極大區(qū)別于文學文本中其他語言因素。物質性是意象所具有的最為獨特的特征,是復雜而且多面的。
作為一種觀念形態(tài),意象的文本功能不僅作用于語言層面,還體現在文化意義的傳輸功能及文化生產性上,意象可以把文化意義和觀念重置在特定的文學文本空間之中。本論文擬在靜止的意象空間的截面上來看它對文化意義的輸送與扭曲。
一、意象是經驗的空間
之前,詩學研究都把意象看成是“意”與“象”形成緊密聯系后的形象。《周易?系辭上》解釋意象為“圣人立象以盡意”,把“盡意”看成是目的,“立象”視為過程抑或手段,這是重視形而上的傳統所決定的,“立象”與“盡意”之間是時間的先后或者是因果的邏輯關系。這種理論將意象簡單化為“象”之“意”,而“象”因為形而下的物質性反而遭到古代唯心論的長期排斥和忽略。由于前文指出的意象空間性對于物質性的容納度,筆者更傾向于把意象看成是一個共同的二元綜合結構體,是修辭學所謂的“隱喻”喻體與本體的雙重結合,也是心理學上認為的形象在記憶痕跡中的定位,擔負著記憶喚起的功能。
如果從意象空間的物質性和觀念承載作用來說,它應該是復雜的、以形象為物質外殼的經驗空間。意象首先賦予文本的是物質形象。這種物質形象以詞語的形式出現,用詞語的語言符號來代表一個事件或者一個事物,它們之間產生物質世界與語言之間的轉換與連接。這個過程必須要依靠人這個媒介來實現。“詞語在成為概念符號之前,首先是作用我身體的一個事件,詞語對我身體的作用劃定了與詞語有關的意義區(qū)域的界限。”〔2〕作為意象的詞語同樣也是曾經作用于寫作者的事件,那么這個詞語就包含了創(chuàng)作者的個人經驗。經驗中的事件作為物質形象被他的身體感官所感知,其實他僅僅感知到形象作為語言形式的空間存在,但是在身體的綜合作用中,這種空間存在伴有了其他諸多感覺。比如說,人在“黃昏”之時很容易產生疲乏與惆悵的感覺,多伴著愁怨,這些感覺成為個人的體驗,如“已是黃昏獨自愁”(陸游《卜算子?詠梅》),又如“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李清照《聲聲慢》)。在中國傳統詩文中,“黃昏”意象常常伴隨愁怨的感覺一起儲存在人的知覺中。如果說意象并沒有成為個人經驗,那么就不太可能出現在文本之中,即使出現了,也只是對他人經驗的借用,這對于感覺在文中的營造會有所妨礙。
同樣,人類對詞語的習得也伴隨有對詞語的感覺,語言學稱為詞語的感覺色彩。感覺色彩的成形依靠大量類似的語境賦予。詞語的習得是反復進行的,“只有當詞語持續(xù)呈現時,它才成為外部表象,其意義才成為思想”〔2〕。在持續(xù)呈現的過程當中,詞語還總是伴隨著色彩、溫度、情緒等等感覺。在不同卻又類似的語境當中,詞語的感覺色彩不斷累積和強化,因為語境的強制性規(guī)定詞語一定是以協調的色彩出現的。之所以詞語能賦予習得者的感覺色彩就是憑借習得者語境體驗的經驗累積。此時,“經驗”應該是兩種經驗的組合:一是以文字為載體的集體歷史意識,包含了一個文化團體在自己的文化語境中對于詞語所代表的事物的共同體驗和認識,它們經過群體的認同之后凝固在歷史的記憶當中,并且將之附加在詞語為形體的語言符號之中,成為延續(xù)性很強的文化象征符號——意象。比如“楊柳”之于愛情的纏綿悱惻,“長亭”之于離別的不舍。意象之中的集體經驗還會通過詞語對語境作出選擇。語境作為大的語言環(huán)境,其感覺色彩比起一個詞語來更加明確和突出,但是意象仍然會反作用于語境,會進一步加強感覺色彩的作用。詞語與語境之間的相互作用讓集體經驗更為明晰,它們除了表明意義還傳遞經驗。二是意象接受者的個人經驗。個人經驗除了個人對事件或者事物本身的真實體驗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集體的意識。由于個人是在相同的文化背景中成長的,處在相同文化背景下的個人經驗必然經過集體意識的過濾,與集體意識應該是基本一致的,具體表現為對某種事物特征的共同認同、對事物的價值取舍與感情傾向,比如說:“大雁”總是作為夫婦愛情的象征,而“孤雁”則為失偶和離群者,歷代文本總是保持著對該意象感覺的高度一致,意象作為集體意識會滲透到相同文化接受者的個人經驗之中,“雁”意象一旦作用于接受者,其深層的文化意義和象征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意象作為特殊的被空間化了的詞語,表達詞語的概念意義只是它的基本功能之一。除此之外,意象還應該是一種圖解式的心象,是集體意識在心靈空間中的凝固。意象圖解首先表現在它的文字形體的視覺性上,以漢字為代表的象形文字尤其如此。象形文字讓意象的文字形體承擔了視覺經驗的喚起功能,比如:基本象形字“火”可以讓人知覺到火的形象以及這個形象帶來的灼熱的溫度。形聲字“熱”、“灼”因為帶有“火”旁,同樣也能產生類似的感覺。“琵琶”兩個漢字使用了四個“王”字作為形旁,讓人想起琵琶面板上二十四個品的排列形象。當然,并不是所有意象都必須依靠文字象形圖解,而是在習得了該意象詞語承載的文化意義之后才產生了圖像聯想。比如“梅子黃時雨”(賀鑄《青玉案》),梅子與雨的搭配一定能讓人想起江南綿綿不盡的梅雨季節(jié)。另外,意象還帶有語音上的感覺經驗,比如說“玻璃”的發(fā)音因為長元音/i/而伴隨著脆弱和尖銳的印象,而且玻璃本身就具有這樣的性質,所以在選擇“玻璃”的語音形式的時候,尖利的高元音/i/起到了突出感覺的作用。在中國詩文傳統中更傾向于使用有相同音素的雙聲、疊韻連綿詞,如果“出現幾個相同的音節(jié)時,它們便會形成一個向心力場”〔3〕,如“琵琶”兩個爆破音連續(xù)使用形成勾連,讓人聯想起琵琶聲“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與連貫。語音通常能賦予聽覺知覺上的感覺,還伴隨著其他各種復雜的感覺特征,一起形成全方位的語音形象。總之,意象空間不只是單純的視覺空間,它攜帶的感覺是非常復雜的。
詞語的語言形式帶來的感覺與事物本身的感覺特征之間能產生通感,這是意象空間化和傳輸功能形成的重要原因,是空間溝通的重要手段。意象采用語言物質空間化方法突破了文本與感覺之間的障礙,將感覺附著在意象的空間之中。復雜意象,比如反映一個事件的意象,它內部空間的組織方式會受到事件現象投射在感覺器官上的先后次序的影響,反映在詞語的語言形式上是語序的顛倒。
二、意象空間的文化意義生產功能
意象的文化意義生產功能也是構成其空間性的重要特征。文化意義通常以歷史集體經驗的形式貫穿在語言之中,但僅僅從存在論的角度來看待意象的功能又是不夠的。意象除了是容納文化意義、個人知覺的場所之外,還帶有很強的能動性,它對文化意義具備生產和選擇的功能。作為一種觀念形態(tài),意象的功能不僅限于語言與文本的層面,還具有超文本的價值。
文化意義和意象發(fā)生關聯之后,包含其中的集體經驗或者集體意識將成為語言的所指和語言的色彩,并附著在意象當中。這是一個長期的形成過程,必須要在大量的相同語境之中用相類似的語言色彩反復地強加于某個詞語之上,意象才能真正產生,否則如果意象帶有的某種色彩或意義褪色了,或者色彩與意義與意象之間失去了聯系,那么意象將被還原為普通詞語。意象產生之后,首先體現出來的就是對文化意義的傳輸功能。傳輸并不只是管道式的連接,而是建立在異位空間上的重合。所謂異位空間,是因為時空關系的發(fā)展而造成的文化斷裂層。越到現代,異位性越明顯,現代性催生出錯位空間。異位空間喪失時間持續(xù)性,意象二元空間在重疊之時必然會出現文化意義的扭曲和沖突。由于現實認識與歷史集體意識這雙重空間具有極大差異,因此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以及閱讀者的接受過程中,現實的認識空間對于文本所能起到的作用更為重要。因為個人經驗的局限,創(chuàng)作者只能從現實空間來選用意象。但是意象成形之后,“個人記憶與纏入了歷史的集體記憶不能互相區(qū)分”〔4〕。在意象中現實與歷史接界,空間的物質性變成了一種“模糊的幻想”,去除了純粹的思維過程及其表征。意象成為空間的實踐場來實現現實與歷史的整合,這個過程主要依靠創(chuàng)作者的認知和知覺來完成。隨著文學文本形式的不斷發(fā)展,新的主題、表達方法與新思想的涌現對意象的影響非常大,意象內部的知覺與經驗的分布也將產生不同的變化。歷史經驗在重置過程中,由于現實世界對于歷史經驗的屏蔽和過濾作用,使意象包含的圖像與知覺的信息并不能完全地輸送到創(chuàng)作者的內在世界中。
空間的轉移和歷史的異位意味著信息量的錯失,意象把異位的空間重疊起來的過程意味著相對遺忘和相互妥協。在文學文本當中,意象的使命是營造感覺,所以相同的感覺特征和情感特征是歷史與現實之間產生聯系的重要標準。意象是“感覺的復制品”,是對“進入感覺的簡單性質的‘復制’,盡管并不總是對這些東西由之結合在一起的方式的‘復制’”〔5〕。只要有相同或者類似的感覺與感情,歷史與現實兩重空間就有重新整合的可能。至于歷史集體經驗中與此類感覺無關的其他部分都會被淡化甚至于被忽略,其他細節(jié)都不再重要,只剩下攜帶感覺的心象在文學文本之中以形象的方式出現。普通詞匯對于文化意義的傳承是通過概念意義的延續(xù)來進行的,而意象體現歷史的文化意義最終一定要落實到感覺與情感上,必須通過文本的感覺特征來選擇歷史的集體意識,也可以說集體意識在作者“模糊的幻想”中只剩下了一個帶有強烈感情特征的形象外殼。意象文化意義的生成依賴于感覺的承認,在意象構成的文化氛圍中,文化意義實際上只是以強烈的感情色彩這種現象存在;或者說,在文學文本之中,意象把文化意義變成了一種從歷史中抽取出來的感覺,再附著于創(chuàng)作者知覺中產生的現實世界圖像之上。這就形成了一種結構復雜、意義深邃的空間形象和特殊的空間文化意義。
從意象生成文化意義的過程來看,這一切是在文本之外進行的,發(fā)生在創(chuàng)作者預設的知覺世界當中,有他個人的知識經驗在參與。個人經驗具有不可復制性,這對于集體經驗會有一定程度上的扭曲,但這種作用是比較微小的。如果扭曲過度,意象內部發(fā)生空間的斷層,意象將喪失其歷史證據,成為作者個人意識中漂浮的晦澀難懂的詞語。之所以意象使用可以歷久彌新,也是因為個人心靈的不可復制性賦予意象某種程度上的新鮮感,而且個人經驗對于歷史經驗的審視常常可以從一種全新的角度來進行,所以意象在不同的個人語境當中會煥發(fā)出不同的光彩。
三、意象空間化的文學意義
在文學文本當中,作為觀念性的經驗空間與物化的知覺空間相結合的雙重結合體,意象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文本是用語言以線性的原則構筑出來的,尤其是在說明和議論類的文本當中,語言線性的特點正好與作者的線性的思想發(fā)展過程吻合。但是,文學文本的基本構造和創(chuàng)作目的不同,文學的目的在于用語言建筑起空間感,以便容納諸多的事物與事件。從存在論的觀點來看,文學空間是“把上手事物在空間上各屬其所得狀態(tài)開放出來”〔6〕。開放狀態(tài)的空間感營造主要依賴于詞語的“復現”,即具有相同要素的詞語重復地出現。情感和感覺需要累積才能具有渲染力,詞語“復現”就是很有效的感覺累積途徑。在文學空間內,意象與意象之間也存在著復現的關系,復現包括了重復、相似、對立和不同意象之間邏輯的演進、推導。意象群之間通過復現形成牢固的空間鏈。意象空間鏈在文學文本的大空間中可以無限延伸,一旦有對立的復現出現,還可以形成文學空間的扭轉,構成轉折和對立的沖擊力,從而大大豐富文學空間的層次。
每個意象本身的空間特征是固定的,“意”是意象空間附屬的感覺特征和文化意義,物化的知覺空間只是載體和媒介。意象都帶有比普通詞語更為豐富的感覺。文本內的意象群中,各個意象的物化空間可以是多種多樣的,但是它們的總體感覺特征必須是一致的、相互映襯和烘托的關系。意象空間一旦存在,其感覺特征就會約束和限制文本。感覺的豐滿、溢出與彌漫是文學空間的一大特點,意象可以憑借“復現”這種方式來構成意象群,讓感覺不斷累積乃至溢出空間。意象內部憑借通感而形成,意象與意象之間也應具有通感功能。意象在物化知覺空間的具體可感的形象之上牢固地粘附上各種知覺,如觸覺、聽覺、視覺等感覺特征。盡管意象與意象之間表現的具體可感的形象不同,但是只要有一種知覺相同,就可以輕易地聯系起來形成“復現”,聯想規(guī)律的形成也基于此原因。因此,意象鏈成為文學文本感覺與感情形成的重要原因。
作為圖解式的心象,意象的視覺化趨勢使得文學文本產生詩畫傾向。詩畫傾向也是文學文本區(qū)別于其他文本的重大特征。意象的參與使得文學文本產生視覺化的空間藝術效果,形成“一幅幅以文字構成的圖像的有意味的綴合”〔7〕。這一點突出地體現在古代詩詞歌賦之中。如馬致遠的名句“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就將類似感覺色彩的意象密集并置,以營造出意象空間,使每一位讀者如同身處一幅與旅途相關的圖畫中。隨著意象群在圖畫中的共現,文學文本的空間伸展能力加強,詩畫傾向更明顯,感染力也隨之加強。在文本的空間視覺化過程當中,解決文字線性對于空間感的破壞是一個很大的難題。文學空間必須利用文字的線性而成為流動的空間,成為呈現完整事件的容納場所。文學空間的線性流動構成方式區(qū)別于圖畫的共時視覺空間,它努力把歷時的一切都壓縮在一層空間之內。從這種意義來說,意象具有反時間的特征,是經驗與記憶的現象在文字學意義上的集合體,相對其他意象和文學因素而言是獨立的單元,甚至對于文學空間本身來說也是獨立的。如果從傳承的歷史經驗來說,意象是在文學文本之外形成的,可以在任意的文本當中嵌入,它的存在標示著文本之外的意義在此間展開。盡管意象的空間性有反時間的特點,但它對于文學空間的延展卻是非常有利的。歷史的意義從不可見變?yōu)榭梢姡谋疽砸环N反時間的方式來反映時間。
意象的文化意義生產功能把民族共同經驗還原為空間物質形象與感覺特征,經過選擇再傳輸到文本中的意象空間進行兩重空間的壓縮與融合,這個過程是文化意義在現實文本中的重置和安放,而且可進一步理解為是歷史與現實混合后產生的新意義和新精神。意象帶有能動性,是文本中最具生產力的文學因素之一。意象的能動性把感覺特征和知覺形象分布于文學文本之中,而且因為意象對于意義的生產力是超越文本的,所以文學空間能夠成為一個開放狀態(tài)的空間。意象利用了文字符號形體的空間形象而延伸到知覺空間,所以它的空間本質屬于語言,但是它又交叉存在于語言和知覺兩個層面中,而且作為“模糊的幻想”可以滲透進人的感知,常常使人忘卻其語言空間的本質。因為意象不同尋常的空間性,它在文學文本、意義與經驗之間構筑了特別的聯系,因此構筑起了文學空間的深層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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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 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