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進入到了第四節。邁克·鄧利維在這次寶貴的暫停時間里賣力地講解著戰術,他們真的太想扳回一局了。但很快的,他就注意到自己的手下們已經把注意力從枯燥的戰術板上轉移到了在他頭頂上方的轉播屏幕上。現場解說員正在不厭其煩地告誡著全場球迷們,在比賽結束的返家途中,千萬不要向東或者向南行駛。“如果你駕車趕往曼徹斯特,請不要駕車向東行駛,你應該沿著海岸線向西邊走,然后再向北沿著草原抵達爾佛城。
鄧利維最后也站了起來,順著球員們的目光看向了那塊大屏幕。他早就習慣了在比賽間隙時間里的各種場外紛擾,熱情似火的湖人拉拉隊女郎們的翩翩舞姿,往來穿梭不停的各色名人,這些他早就司空見慣了。但在這一天,1992年4月29日,他卻從看臺上觀眾們的異樣神情中敏銳地嗅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躁動氣息。
“通常情況下,當我執教時,我對場外的其他事情一向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鄧利維說,“那一天,我像往常那樣專注地做我的事情,但最終我還是好奇地站起身來,看看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
當解說員反反復復地重復著這條公告時,球館外發生的那驚天一幕終于向這里一點點彌漫開來。
“當主持人說到‘不要向東去往曼徹斯特’時,我已經大略地猜到了一些。”前湖人隊后衛拜倫·斯科特說,“看來騷亂事件已經愈發升級了。”

還在那天下午開車趕往大論壇球館參加比賽時,斯科特就已經從收音機里聽到了關于四位被指控毆打羅德尼·金的洛杉磯警官已被無罪釋放的消息。最終的裁決是在下午三點十五分正式公布的,而洛杉磯湖人隊與波特蘭開拓者隊之間的第三場季后賽對決也在四個小時后如期舉行,在此之前開拓者隊是以2比0的總比分領先對手。
就這樣,原本負責趕往球館的電視轉播組改變了行程,在最終裁決公布之后,也就是在球員和教練都尚未抵達球館之前,他們已經趕往暴動現場獲取第一手新聞。當時,抗議者們大多聚集在洛杉磯市法院和洛杉磯警署總部的停車場上。
“我的隊友們都對此事感到不可置信。”斯科特這樣說道,“但當你真的身處其中時,你還能說點什么好呢,大概也只有跟我一樣搖頭嘆息了。晚上六點十五分的時候,我一邊換球衣,一邊觀看開拓者隊的比賽錄像,盡力試圖讓自己從那惱人的騷動事件上轉移開。”
但對于當晚的參賽球員,教練,還有那些提前抵達球館的球迷們來說,誰都不曾料到場外動蕩局面的發展速度竟然快到無法控制的地步。當大批球迷涌向大論壇球館,場上的球員們也已經做好了比賽的準備時,暴亂也恰在此刻以不可阻擋的勢頭發作了。就在距離球館不到4英里的地方,剛剛給自己的大卡車裝滿27噸沙子的雷吉納德·丹尼,駕車駛向球館附近的英格伍德工廠。當他的卡車行駛到兩條街的交叉口時,他被聚集在此的暴動分子強行拽下車,并遭到了野蠻的毆打。他被毆打的這段視頻很快就出現在全國直播的電視節目上,而此時球館內的大多新聞媒體都把鏡頭一致對準了賽場上的投籃訓練,所以球館內的人們并沒有看到這驚恐的一幕。
克萊爾·羅斯曼當時是大論壇球館的執行副總裁,一直關注著事態發展的他也是當時球場內看到丹尼被毆新聞片段的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距離比賽開始的時間還剩下不到30分鐘了,現在取消比賽已是為時太晚。當務之急就是如何確保每位到場觀看比賽的球迷能夠安全返家,并且還要安撫好如潮水般涌至球館的各類問詢電話,電話里是家人們對此時仍然對外界一無所知的球迷們的各種擔心和牽掛。“你要知道,那個時候行動電話并沒有普及,球迷們在這里觀看比賽,而在距離他們不到三英里的地方卻在發生著可怕的暴亂。他們在家里的親人們看到電視上那騷亂的場面,怎么可能會不擔心近在咫尺的他們。”克萊爾說,“那個晚上我們總共接到了1000多個電話,假如親屬們能夠報出他們在球館內的確切位置,我們的工作人員會逐一找到他們,并叮囑他們馬上給家里回電。我們會說,你的爸爸,媽媽,抑或者電話里的誰都很好,但你必須馬上給他們回電。”
絕大多數球迷都在球館辦公室內給家人回了電話,還有些心急的球迷使用館內的收費電話向家里第一時間報了平安。到中場休息的時候,球館內有幾片區域都已經人去座空。事實上,這是一場相當扣人心弦的比賽,在雙方攜手進入加時賽之后,在短短的五分鐘時間里雙方八次交換領先權,最終背水一戰的湖人隊以121比119艱難地取得了這場勝利,得以在季后賽中繼續向前行進。
就在比賽進行過程中,當時的湖人隊總經理杰里·韋斯特也一刻不停地與英格伍德的警署部門聯系著,唯恐在球館看球的球迷們受到一絲一毫的人身威脅。“這也許是我人生歷程中最刻骨銘心的遭遇之一。”韋斯特說,“那種內心深處忐忑不安的感覺,直至今日我都感同身受。除非你當時也置身其中,否則你真的很難想像對于整個洛杉磯市的人們來說,那是一種怎樣的膽戰心驚。那一個晚上,我們時刻都在擔心著球迷們的安全,擔心著全隊上下的安全,因為那幫暴亂分子看上去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
盡管最終贏得了比賽,但在賽后的更衣間里看完暴亂全過程之后,湖人隊員們真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當球員們無精打采地走向停車場時,它們突然驚覺平日里被熱情的球迷和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們堵個水泄不通的這里,此時卻如被廢棄般的荒涼沉寂,由此可見暴亂的嚴重程度了。“整個洛杉磯就像是一座鬼城,到處都是撕心裂肺的警報聲。”湖人隊前鋒A.C.格林說,“好不容易鉆進了汽車,往前開沒多久就看到了一閃一閃的警示燈,耳邊還時不時會傳來槍聲。我趕緊搖上車窗,關掉收音機,盡可能快地逃離這片地帶。”
奧登·波利尼斯至今仍清晰地記得當時在洛杉磯紀念體育館周圍擺滿了掩護沙袋,四周更是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士兵與成排坦克的那種如臨大敵的壯觀場面。還在正式公布裁決的那一天晚上,洛杉磯快艇隊剛剛在這里以98比88力克爵士隊,取得了他們自1976年以來的第一場季后賽勝利(1976年時,他們還被稱為布法羅勇士隊)。與湖人隊當時的情況格外相似,快艇隊也不知道他們下一場季后賽的具體時間地點,一切都是個未知數。“那時候的洛杉磯看上去就像是個第三世界國家的處境了。”波利尼斯說,“這種情形實在是太荒唐了,我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當時的快艇隊主教練拉里·布朗準備去接上女朋友(如今已是合法妻子)謝利,然后從洛杉磯直接趕往馬利步,在那里度過幾天假期時光,直到球隊的具體比賽時間地點確定之后才返回洛杉磯。“平日里僅30分鐘的路程,那一天竟然足足開了四個小時。”布朗說,“置身在擁擠的車流中,聽著收音機里發生的一切,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等到上了高速公路之后,我們回頭再看洛杉磯,整個城市仿佛都已被籠罩在濃濃的煙霧中。現在想起來,當時經歷的一切實在是太瘋狂了。”
當暴亂就這樣延續到周四周五時,心急如焚的湖人隊和快艇隊的管理層們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們一方面四處尋找比賽場地,一方面與聯盟商討新的比賽周期。“就這個問題我們跟聯盟商討過很多次。”韋斯特說,“但礙于仍然沒有停歇的暴動事件,我們沒有任何權力讓我們的球迷和隊員飽受安全的困擾。在反復商榷之后,我們一致認為拉斯維加斯也許是最合適的比賽地點了。”
最終湖人隊將他們的落腳點選在了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而快艇隊和爵士隊的首輪第四場比賽的地點,卻遲遲定不下來。爵士隊總經理蒂姆·霍維爾斯甚至建議說,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地點,他們不介意將地點選在鹽湖城主場。“我寧肯搭建一個臨時球館。”這是布朗對他的回答。于是,快艇隊將能容納7400左右人數的安納海姆議會中心臨時改建成了球館。球館的工作人員們更是一刻不停地將主場的籃板架、地板,座椅等等設施盡快地布置起來。而在一切都敲定妥當,在聯盟和球隊都已經付諸行動之后,球員們顯然已經對即將到來的季后賽大戰期待不已了。“如果我們贏了,那一切都好說了,我們會趕赴波特蘭參加比賽。”斯科特說,“可一旦輸了,就沒得說了,只能再次回到洛杉磯,那座人間煉獄中去繼續煎熬。”
足足持續了四天的洛杉磯暴亂終于在周日的下午塵埃落定。洛杉磯市長湯姆·布拉德利宣布撤銷了禁宵令,至此那些從周三傍晚就躲避在家中多日的市民們總算可以心無顧忌地走出家門,盡情地享受著和煦溫暖的春日午后了。
湖人隊繼續留在拉斯維加斯參加他們的季后賽,而快艇隊與爵士隊的這個系列賽卻是暴亂過后于南加州首次舉行的體育賽事。開賽之前,快艇隊員們坐在安納海姆議會中心臨時球館更衣室內的簡易折疊椅上,臉上卻始終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感謝上帝賜予了我們籃球這項運動。”布朗說,“置身籃球賽場這么一個朝氣蓬勃的環境里,總會讓你很快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并且開始情不自禁地期待著未來的美好生活。而對于我們球員們來說,能打球,這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而波利尼斯的話更能代表絕大多數人的心聲:“我們都知道,比賽的真正意義遠非只是一場比賽那么簡單,如今我們都盡力試圖幫助這座城市,讓它的傷口早日愈合。”
這場于洛杉磯舉行的第四場季后賽大戰足足售出了11400張門票,主辦方甚至不得不額外售出200張站票來滿足踴躍趕至此地的市民們的看球愿望。對于其他那些球館內實在無法容納的球迷們,球隊在議會中心的另一個大廳里配置了一個超大屏幕以及2300多張椅子來安排他們看球。事實上,所有到場的球迷們有幸目睹了快艇隊歷史上最偉大的一場季后賽勝利,最終他們以115比107完敗對手,在將系列賽拖到了第五場決勝局的同時,也為被陰霾籠罩多日的洛杉磯城帶來了久違的暖意。
“直至今日,當天比賽那震耳欲聾的歡呼喝彩聲仍仿佛響徹在我的耳畔。”波利尼斯說,“現在回想起來,我都有種甜蜜的眩暈感。在共同經歷過那些可怕時光之后,眾志成城的洛杉磯人一起迎來了這場久違的勝利。”
與這邊欣喜若狂的快艇隊不同,遠在拉斯維加斯的湖人隊卻沒有這么幸運了。與快艇隊有所不同,湖人隊無法把他們的主場和座椅一起搬到這里,同樣無法帶去的是蘊藏在洛杉磯球迷身上的那種主場氣息。比賽仿佛是一潭死水,最終,狀態全無的湖人隊以76比102的慘敗收場。“感覺上就像是在參加一場客場比賽。”格林說,“沒有球迷,沒有早已習慣了的球場,也沒有最熟悉的籃板。不管你如何竭盡全力,這仍然是一場客場比賽。”
對于湖人隊來說,這原本就是動蕩不安的一年。在這一年里,他們在巴黎開始了新賽季,緊隨其后的就是震驚世人的“魔術師”約翰遜的退役,最后他們以在暴亂中遠走拉斯維加斯的失利告終。“對我們來說,那絕對是個非常失意的年頭。”格林說,“倒霉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對球隊里的每個人都是一種相當嚴峻的考驗。”
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也同樣在拉里·布朗的腦海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如果你曾經經歷過類似這樣的事情,我相信你也肯定會像我一樣,時刻祈禱著相同的悲劇不要再次上演。有這一次,已經足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