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One:No Smile No joke
陳妍決定要一個孩子。
晚上,她和梁以名說這件事的時候,梁以名有點喜出望外加不可思議。結婚十年,他對這個愿望,幾乎不抱任何希望了。可是今天這個平凡、普通、沒有任何名頭意義的星期三的晚上,陳妍卻主動提出來,多少有些不真實。
他問:“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
陳妍答:“你覺得我是個開玩笑的人嗎?”
陳妍的確是很少開玩笑的人,或者說,她根本不開玩笑。身為德國某糖果公司的銷售總監,她需要的是一絲不茍。公司里廣為流傳著一句不近人情的名言——“微笑是留給客戶用的,想看拿業績來換”,就出自陳妍之口。
時間退回7個小時之前,陳妍坐在Tobias的辦公室里,不溫不火地質問他:“我要一個理由,為什么副總不是我?”
Tobias是外方總經理,說一口濃重的德腔英文。他說:“抱歉,我無法回答你,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Tobias,我跟著你的時間也不算短了。業績也有目共睹。我希望你能以朋友身份回答我。”
Tobias微笑著聳了聳肩,說:“妍,升職考查不是只看業績就可以,綜合評分,你還不夠高。”
陳妍清楚,現在的Tobias不太在意業績了,自然也就不介意得罪自己。因為他在中國的任期還有5個月。這5個月,只要風平浪靜,無事無災就好。回了德國,他就可以功成身退,頤養天年。
不過,即便Tobias不說,陳妍還是從別人的嘴里聽到了消息。人事經理Ada在餐廳里,直言不諱的點給了她。37歲,已經到了生子的臨界線。這樣的高職交在她手上,一個產假放下來,公司拖不起。
陳妍說:“誰說我要生了?”
Ada說:“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幾率。放在你身上,再小也是有可能。但放在男人身上,生孩子的幾率就是零。”
“我不會就這么算了,我會向總公司投訴。”
“我看你還是就這么算了吧。有這樣的閑心和精力,不如趁早把孩子生了。一勞永逸。”
陳妍扯了扯嘴角說:“大不了跳一家。真當我非一棵樹上吊死嗎?”
Ada輕聲嘆了口氣說:“只要你是女人,跳到哪兒都一樣。”
陳妍沉默了。
因為不甘抵不過現實。
Chapter Two:背叛 背叛
當然,不論出于什么目的,陳妍肯生,梁以名都是高興的。梁以名和陳妍是大學校友,在社會上打拼一圈,又回到母校任教。當初他喜歡的,就是陳妍個性里的獨立,而現在怕的,卻是這份獨立附帶的獨斷專行。二十年的戀愛,十年婚姻,吵過,也冷過。32歲那年,梁以名還不可免俗地上演了一段婚外情。
梁以名對此有許多名目理由,比如,娶了你和沒娶有區別嗎?你尊重過我嗎?你在意過這個家嗎?你給過我妻子該的有溫柔嗎?你連孩子都不愿意生……
陳妍默默聽著,就有些心灰意懶了。她冷然地問了一句:“你是想離嗎?”
梁以名啞了。
感情上,他自然還有割舍不斷的情份。事業上,也正值他拼殺副教授的關鍵時刻,鬧不起緋聞。所以這段婚姻是離不了的。陳妍沒能力分辨愛情的虛實真假,但她對藏在兩人之間的利害關系,看得分外清楚。
她又問:“如果你是想挽留這段婚姻,我怎么聽不出一點道歉的意思呢?”
梁以名繼續沉默了一會兒,垂目說:“對不起。我錯了,咱們重新開始吧。”
陳妍也問過自己,為什么不離?這不太像自己的性格。盡管她不是個愛情至上的人,但也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后來,她想通了。她不是不再相信愛情,而是看透了男人。再找一個又能怎樣?也不過是重新經歷一番相愛到背叛的輪回。而事業上,她也離不開這段婚姻。一個身處中高層的單身女人,太易遭人非議。她同樣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做背景。因此,她和梁以名各懷心事,各取所需,精誠合作一出溫暖有愛的家庭劇。他們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只是每當陳妍面對梁以名的時候,眼里總帶著一絲揮之不散的鄙夷。
副總名單公布之后,陳妍萬分低落。工作像是她另一個情人,背叛了她。下午5點,陳妍準時下班了。全辦公室都稀奇地看她。不加班的陳妍,多少有點不正常。其實,她自己也不太習慣,天光大亮的回家。
一進門,陳妍就聽見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客廳的茶幾上,放著新買的“萬艾可”。
梁以名哼著歌,從浴室走出來,看見她嚇了一跳,說:“誒?這么早就回來了?”
顯然他是在為晚上的造人計劃鋪墊前情。
陳妍看了看桌子上的小藍片,又看了看洗得白白胖胖,芬芳四溢地梁以名,忽然很不厚道地笑場了。
Chapter Three:平靜 不平靜
陳妍是三月懷孕的,狂吐一個月才鎮定下來。這個消息令全公司都轟動了。陳妍也覺得自己在有生之年生孩子是個奇跡。愛情在的時候,她也不是沒有過計劃,然而當婚姻只剩下空殼,她斷然取消了執行的可能。她相信沒有感情的家庭,孩子不會幸福。現在孩子來了,會帶來怎樣的改變呢?
六月顯懷,工作重心開始明顯地從她身上轉移走了。陳妍做足了心理準理,讓自己當一個閑人。周末,她在一家健身中心,報名了孕婦瑜伽。不過授課的是位男老師。第一天上課,他就走過來,笑盈盈地說:“陳妍,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陳妍愣了一下,說:“你是……曾朗。”
曾朗是陳妍的初戀,學生時代一度暗戀愛慕的樂團隊長。只是他身上曾經的瘋狂飛揚不在了,多了一份溫潤的內斂與柔和。陳妍看著曾朗光潔的臉,無不感慨地說:“真是不公平,你怎么還這么年輕。”
曾朗朗聲笑了。
那天晚上,曾朗請陳妍吃飯,很清雅的素食館,西芹、莧蘭,一片草色。兩人講各自的經歷,時間飛快而過。梁以名打來電話的時候,竟已是9點。臨分別,曾朗對陳妍比了個左六右四的手勢。陳妍問:“什么意思?”
曾朗說:“這是你和我說話時抱怨的比例。六成都是不滿意。這樣很容易老啊。”
“有這么高嗎?”陳妍挑了挑眉梢。
“我說沒有,你就信嗎?”
“講話這么有玄機,是準備當和尚嗎?”
“玄機這事呢,要見仁見智,但我的確在攢錢,準備去印度當一段時間和尚。”
這一晚,陳妍有一點失眠了。盡管曾朗的性情和從前大相徑庭,但依然讓陳妍的心臟,有久違的悸動。起夜回來的梁以名,爬上床說:“笑什么呢?”
陳妍下意識的摸了摸臉說:“沒有啊。”
“明明在笑嘛。”
“你睡還是不睡?”
于是梁以名關燈安靜了,輕緩低沉的黑暗中,只剩陳妍的心,還不平靜。
Chapter Four:過程 結果
再和曾朗見面,是在一周之后。這天課后,曾朗要去參加一個公益活動,問陳妍有沒有興趣參加。原本陳妍是沒興趣的。但有了曾朗的邀請,興趣也就來了。那是個保護伴侶動物,拒食貓狗肉的活動。參加者大多是在校讀書的學生,每個人都要當街發放傳單。如果時間倒退15年,陳妍可以做他們中的一員,但現在,她只愿坐在一旁,看曾朗拿著大把傳單,喊口號。那一刻,她恍然明白曾朗何以這樣年輕。因在他心里,還懷藏著少年似的熱情。
回程的路上,她對曾朗說:“這有意義嗎?”
曾朗依舊拿出那副腔調說:“我說沒有,你就信嗎?”
陳妍頓了一下說:“我幫你聯系下我們公司的市場部吧。讓他們贊助你們一些實物。”
“如果真可以,你不如贊助一下我們做義工的兒童福利院吧。那里的孩子更愛你家公司的糖。”
“喂,你參加了多少公益組織,將來要當慈善家嗎?”
“我呢……不準備做什么,我只想做個開心的人。”曾朗忽然停下來,望著陳妍說:“知道嗎?陳妍。你活得不開心,就是因為你做每一件事都太有目的性。工作上可以只要結果。但生活里卻要盡情體會過程。緩釋藥片懂嗎?做人也是一樣,立竿見影的藥效多半不持久,要學會把自己放緩一點,慢一點。其實人的一生如果只看目的的話,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不懂得體味過程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等于零。”
這天晚上,陳妍再次為曾朗睡不著了,只是前一次,因重逢的悸動,這次卻是為那番告誡。她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著書,臺燈亮在身邊,散著暈黃的光。梁以名很快察覺到了她異動,問:“喂,想什么呢?”
陳妍頓了頓,把重遇曾朗的事,講給了他。
她說:“我告訴你,是因為我心里坦蕩。”
梁以名卻彎彎嘴角,學著曾朗的腔調,說:“你說坦蕩,我就信嗎?你和我好像已經好久沒開過玩笑了吧。”
陳妍鉆進被子說:“無聊,睡覺去。”
于是房間又安靜的黑了。
Chapter Five:心路 新路
懷孕讓陳妍終于有了可以靜下來的時間,細細回想這幾年。也許曾朗說得沒錯。她用業績的高點,替換了奮斗的欣喜。她用出軌的結局,替換了愛情的過程。一個連玩笑都不開的婚姻,還有什么樂趣可言?一個沒有樂趣的家庭,所謂天長地久,不過是間牢籠。
那段時間,梁以名開始熱衷起裝修。他要把一間南向的客房改成嬰兒房。拿到五張設計圖的那天,梁以名一一擺在書桌上,舉棋不定。陳妍走過去,說:“我覺得橙色這個蠻好的,男孩女孩都適合。”
梁以名抬頭看她,眼神里掠過一絲詫異。這幾年,房子也換過兩套,裝修的建議,陳妍沒給過一條。
梁以名說:“有點不像你風格啊。”
陳妍在他身邊坐下來說:“以名,我覺得……我一直差你一句對不起。”
梁以名愣住了,半晌不知該說點什么。但他心里知道,干涸N久的愛情,悄然回來了。
陳妍在十二月,生下一個男孩,再上班已是二月。重新坐在辦公室里,忽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公司資助全市12家兒童福利院的項目,在陳妍的促成下,終于姍姍上馬了。但曾朗卻已攢足路費,飛去了印度。Tobias在八月,任滿回國,接替他的新boss是個澳洲人,有個響當當的中文名,詹邦德。很明顯,不論人際關系,還是公司地位,陳妍都要重頭來過,但她的心里,卻沒了從前那蒸騰不安的焦躁。
Ada在茶水間遇見她,說:“感覺你生了孩子之后,完全不一樣了。”
陳妍沒有答,只是從手袋里摸出一張名信片對著Ada晃了晃。那是從新德里寄來的,上面寫著:生活的繁累,工作的緊張,都不該是你放棄內心從容的理由。
是的,如今這已是陳妍的座右銘。她很慶幸自己在四十歲到來之前,找到了一條怡然自得的新之心路。
Ada問:“誰寄給你的?這么高深。”
陳妍微笑著說:“一個我曾經暗戀過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