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拍攝現場里,有一句話叫做“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牲口使”,這句話透露出影視劇拍攝階段的艱辛。而在拍攝之前的劇本階段,編劇們有著怎樣的創作經歷和遭遇,卻鮮有人知。電視劇劇本創作是一劇之本,因此而誕生的編劇這一行業,也越來越受到行業內的重視。我們采訪到年輕編劇南景,她跟我們聊起劇本創作時說,一個劇本從創意到定稿,中間要經歷無數次的推翻與重建,這些都是必然的過程。“吃得咸魚就要抵得了渴”。和南景聊了四個多小時,面對無數別人覺得異常艱難的事,她都一笑而過,淡淡的。
01
一個編劇大哥給我電話,說他接了個女人戲,他對女人戲的把握不是很細膩,分集大綱已經出來了,讓我幫忙寫一集,幫他找找感覺。
我當時沒多想就答應了,兩天后,那集劇本出來了。
我發給編劇大哥后,他很快給了我回復,說我是女孩子,對女人戲的把握確實比他到位,讓我再寫幾集幫他趕趕進度,他承諾會把稿酬的50%給我作為報酬。然后,他給了我之前一集的劇本費。
接下來兩周的,我一共交出去七集劇本。
他收到后,說很快給我打稿酬。
當時已經元旦了,新年很快就到來。按照慣例,年前都會給結賬。可是臘月二十八了我還沒有等到那位編劇大哥的消息。
我打電話過去,對方的電話關機。
我認識那部戲的制片人,于是,打給制片人,我說,我想找編劇大哥,但是他手機關機。制片人公司說那位編劇現在關機在趕劇本。我問清楚編劇每天都會去他們公司開會討論后,就趕去他們公司。
地鐵里沒有了以往的擁擠,只剩下寥寥少數人。人們手里都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或者年貨,電話里有跟爸媽咨詢要不要帶什么東西,有跟朋友聊哪天回家哪天返京,也有跟家人匯報什么時候能到家……在那種氛圍中,我也掏出手機想給爸媽打電話,可打通了能說什么?說我現在去討薪,能要到就回家過年,要不到就不回去了?原本年前繁忙喜慶的氛圍,到了我這卻變成了負擔,于是,我又把手機放回了包中。
更悲催的是,我到了他們公司門外后,聽見里面的討論聲,可是,無論我怎么按門鈴,里面都不開門。
最后,我實在沒辦法,就在他們公司門口用手機打給他們公司,制片人接到電話后,我說麻煩讓編劇出來見見我。制片人問我找那個編劇什么事,我說我想找他要回屬于我的稿酬。
制片人說要什么稿酬?我說我也參與了那部戲的創作,要過年了,我要拿點錢回家過年,可制片人告訴我,他們不知道我參與這部戲創作的事,也沒聽編劇提過,如果是編劇找我做的槍手那我去找編劇就可以了。我那時候才明白,所謂槍手的含義,我堅持自己要找編劇談,讓他們給我兩分鐘。
制片方卻說公司沒人,他們都在外地籌備戲。我說我就在門口,我聽見公司里面有人在說話。制片方委婉地告訴我,是編劇找的我,和他們制片方沒有關系。說完,制片方掛斷了電話。
這時,我接到爸爸媽媽的電話,問我什么時候回家……我聽到這話,長時間的等待和忍耐都化成委屈,坐在他們公司門口哭了起來……那年春節,我回到家見到爸媽的時候,眼睛紅腫,他們看著我的樣子,什么都沒問,只是拿出剛做好的丸子和酥肉給我。我端著盤子躲起來,一邊往嘴里塞食物,一邊流淚。
幾年后,我在一個展會上再次遇到那個戲的制片方,他告訴我,那個編劇已經不做這一行了,當初那個事他們是真不知情……接著,制片方開始解釋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和我同行的姐姐聽到這些后,詫異地看著我說,我一直都覺得你的眼睛特別干凈,不像是經歷了這些陰暗挫折的人,沒想到你還當過槍手,而且一分錢沒拿到過。我聽了哈哈大笑一通。我也很慶幸,無論經歷了什么樣的事情,我的眼睛還是很干凈。發生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們活在美好中。
我媽有一頭黑亮直的頭發,年至50也不見些許白發。所有人懷疑她染發時,她總會貌似嬌羞地說年輕的時候,就因為兩根又粗又長的大麻花辮子惹了不少“麻煩”……每每這種時候,我總會一身雞皮疙瘩。
羨慕嫉妒恨吧。我也想有兩根大麻花辮子,可以讓我走路的時候,不經意間一甩,引得無數人側目,或者用手指繞著麻花辮的發梢轉啊轉啊,表現出一幅略帶憂愁的姿態……為了達到這種理想的悶騷狀態,高考一結束,我便開始蓄發。
到我挑大梁接第一個五十集劇集時,頭發已經到了屁股的位置。
那年,我25歲。接到那部《DZ》戲的時候,我一腔熱血覺得自己能寫好,覺得自己就是這部戲的救世主。真的,當時,開機在即,可是劇本折騰了一年多才只有幾集,作為救兵被聘用的我,對于投資方、制片方、導演方來說,真的是戴著光環和小翅膀現身的。
可是,簽約之后,制片方才告訴我,我所有的劇本都要通過之前的編劇認可,之前的編劇提交書面認可文字之后方可往下進行。
于是,我在寫完一個故事大綱后,發給了之前的編劇,短短幾百字的故事大綱,職業編劇幾分鐘看完拿出個大致意見一點問題沒有,可是,一天過去了,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兩天、三天……第三天的時候,我終于沉不住氣從制片人那要來前任編劇電話打了過去,卻沒有人打通,下午兩點多終于打通后,一個粗狂而彪悍的聲音問我是誰,我頓時有點懵,尋思著該怎么回答時,對方已經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我看著已經被掛斷的手機,傻了幾分鐘后,無奈地打電話給制片方詢問電話號碼是否有誤。制片人告訴我號碼沒錯,緊接著就試探地問我,是不是打電話被兇了,我說沒有,對方像是個殺手,我嚇得掛斷了電話。
制片方接著隱晦地告訴我,我是前任編劇的繼任者,換句話說就是頂替了前任編劇,我現在劇本要想從前任編劇那通過,不能上來就打電話問人家為什么還沒通過,而是要先去拜訪拜訪對方,彼此認識一下。
我聽制片人這么說,自然地想到讓制片人介紹我們認識一下,卻被拒絕了。制片人告訴我,他們聘用了我代替前任編劇,現在再帶著我去拜訪前任編劇,對方是個五十多歲的前輩,會讓對方下不了臺……
我聽他們這么一說,心中一震,心想,也是,換了是我,我也會不高興。于是,在某五星級酒店的咖啡廳里,我見到了那位編劇老師。
我到咖啡廳時,編劇老師已經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我修改過的策劃案,一頁頁往后翻。我走過去,點頭說,老師好。
編劇老師沒有抬眼看我,只是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
我頓時尷尬地站在那,不知道該怎么繼續話題。
就在這時,服務員端上來一打啤酒。編劇老師依舊沒有抬眼看我,自顧自地說:喝酒嗎?我喜歡喝兩口。
我點頭,端起酒,說老師,不好意思,辛苦您幫我把關劇本。我不知道您喜歡喝酒,我敬您一杯,然后,我喝了瓶中酒。
老師看我喝了一瓶啤酒,把頭從策劃案中抬起來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表示接受了我的敬意。
我又端起一瓶酒,碰了碰他面前還沒有動過的瓶子,說老師,第一次見面,我想多聽聽您的教誨,我再敬您一杯。說完,我又干掉一瓶。
編劇老師這才抬頭看著我說:你很能喝嘛?我一下子笑了,我說:老師,您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不知道除了敬您酒還能做點什么。編劇老師聽了這話,微微笑了,繼續低頭看策劃案。我說,老師,您還是不理睬我的話,我就再敬您一瓶吧。說完,我又舉起一瓶酒要喝,編劇老師這才拿起那瓶酒,碰了碰我的酒瓶說:坐下吧,別喝了,喝多了我說劇本意見你也聽不進去了。
我這才坐在編劇老師的對面。
那天,編劇老師沒有說太多劇本問題,而是告訴我,他比我年長那么多,他寫不好的東西讓我去改,這不是笑話嗎?!他沒想針對我,但是,他對這件事確實很憤怒。編劇老師的坦誠相待讓我很感動,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們之間開始了溝通。作為一個晚輩,編劇老師給了我很多指點和幫助。
臨近開機,我再次接到電話,得知編劇老師因為一些原因和劇組鬧翻臉了。當時投資方、制片方、導演、編劇,四個部門之間都出現了問題,我是資方和導演找來的編劇,但是,所有的劇本依舊由編劇老師來審過,編劇老師和劇組出現了問題,他的權力只有審批劇本,當時劇組已經建立,急需劇本,他和劇組之間出現了問題,就開始卡劇本,一時間,我被夾在中間動彈不得,而所有這些都無人訴說。劇本審批不過,制片方和導演方都來找我興師問罪,而我找編劇老師詢問劇本出現的具體問題,編劇老師卻只是讓推翻重來……
連續一個多月,我經歷的是制片方的質問,總編劇沒有由頭的推翻重來,以及導演的焦慮……終于,我忍無可忍的時候,沖進理發店要剃光自己留到腰部的長發,理發師看著我的頭發,讓我靜坐兩小時后再告訴他結果。半個多小時后,我不愿意繼續靜坐,告訴理發師,要是他不給我剃,我就換一家。理發師看我態度已決,這才剪掉長發后,用推子剃光了我的長發。
我曾經寫一個電視劇的時候,住在一個劇組里。劇組里有一個女孩,長得白凈可人,性格也很好。有一天,她來找我要劇本,我看見她眼睛紅腫,問她怎么了。她話沒出口,又一次哭了。
等到她終于停止哭泣,轉身讓我看她的大腿,我赫然發現,她的大腿上一塊紅腫的印記。她告訴我,剛才他經過大廳的時候,有人送給導演一把仿真氣槍,里面有橡皮子彈,她穿著背心短褲在前面走,忽然,大腿一陣麻痹,緊接著開始了劇烈的疼痛,她一轉身,這才看見導演拿著氣槍對著自己,而自己的大腿上馬上就紅腫起來。
接著,她聽見導演和其他幾個人訕笑的聲音,導演說,哎,你先別動啊,我看看我的橡皮子彈掉到哪兒去了……女孩聽見這話,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一轉頭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聽后很憤怒,要去找導演理論,女孩卻死死拉住我,說她跟完這部戲就會離開劇組,她不想走之前再惹事……看著女孩哭得稀里嘩啦的,我只好忍耐了下來。
后來,那部戲開機后,女孩跟著劇組在外拍攝,她的膚質被太陽曬了之后,不會變黑,反而變得紅通通的。有一天晚上,女孩從劇組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說她的皮膚又被曬得很紅,但是再紅她也沒法忘掉那次大腿被氣槍打傷的紅腫。
如今,女孩回到當地電視臺工作,每天朝九晚五,晚上相約幾個好友打打麻將,過得很滋潤。每次我外出看見皮膚白皙透亮如她的女孩,都會想起她那天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