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棺”背后的較量

　　巴勒斯坦約旦河西岸的拉姆安拉是座充滿悲情的城市。它離圣城耶路撒冷只有10公里，是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總部所在地，也是巴以沖突最頻繁的地方。2004年11月11日，巴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拉法特在法國巴黎貝爾西軍醫院病逝，享年75歲。他生前曾表示希望能葬在耶路撒冷，但被現實所困，只能被暫時安葬在離耶路撒冷最近的拉姆安拉。下葬處是阿拉法特生前官邸所在地，已建成一座紀念館。
　　他過世后仍不得安寧。最近，有關他“中毒而死”的消息全球瘋傳，各國關注。巴勒斯坦當局已表示，將對阿拉法特進行開棺驗尸。
　　戒備森嚴的墓地
　　2012年7月6日，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前往阿拉法特紀念館采訪。紀念館由巴勒斯坦民眾募捐約175萬美元建造，2007年11月10日落成，次年開放。其建筑主要由玻璃和米黃色耶路撒冷石建造，三面環水，中央是正方形的阿拉法特墓。陵墓邊長11米，象征阿拉法特11月11日逝世，下方安置鐵軌，暗示此處并非阿拉法特永久安葬地，將來要歸葬耶路撒冷。陵墓旁邊是一座清真寺和一個博物館，展出阿拉法特的功績、辦公室物品和文件等。陵墓旁還有一座30米高的紀念碑，碑頂的激光直指耶路撒冷。
　　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到訪當天，正值阿拉伯人的禮拜日，紀念館前除了執勤的巴勒斯坦士兵，空無一人。記者表明來意，士兵用步話機請示后，不允許記者進墓園，但可在大門外拍照。記者問：“以前這里可以進入，為何現在不行？”士兵說“無法回答”。記者又問什么時候再次開放，士兵指指滿地的建筑材料說，現在館內在維修，不知道重新開放日期，但“有可能是7月21日”。再問開棺驗尸時間，士兵表示“不能回答”。
　　正交談時，又來了兩名記者，士兵與他們用阿拉伯語打招呼，看來似乎認識，但他們也未獲準進入陵墓區采訪拍攝。巴方特意加強了對阿拉法特陵墓的安保措施。記者問士兵，怎么看待阿拉法特的死因。士兵毫不猶豫地表示，阿拉法特“是被以色列人毒死的”。記者又問來采訪的女記者的看法，女記者也說她認為阿拉法特“是被毒死的，但需要通過驗尸來確認”。兩位同行來自黎巴嫩的Al Mayadeen電視臺，那是今年6月才開播的阿拉伯語衛星電視臺，以卡塔爾半島電視臺為競爭對手。而半島電視臺正是此事的直接推動者。
　　撲朔迷離的死因
　　半島電視臺一直在調查阿拉法特的死因。不久前，他們聯絡阿拉法特的遺孀蘇哈，告知她丈夫可能死于放射性中毒。蘇哈決定與半島合作弄清真相。她提供了一個包裹，里面有阿拉法特用過的防寒帽、頭巾、牙刷及內衣。半島電視臺將包裹轉交瑞士放射物理學研究所。該研究所提取了阿拉法特獨女扎赫娃唾液中的DNA樣本，以確認衣物的確來自阿拉法特本人。今年7月4日，半島電視臺援引研究所主管博許的話稱，遺物中檢出“無法解釋、高活度的放射性元素釙210”，劑量足以致20人死亡。釙210是最具毒性的化學元素之一，在自然界非常稀有，往往實驗室里才能生產。這種放射性物質被攝入人體后會迅速引發癌癥等疾病，一粒灰塵大小的物質就足以致命，受害者難以察覺。
　　消息一出，各界震驚。蘇哈說“我希望全世界都知道阿拉法特遇害的真相”。7月4日，在她倡議下，巴官方同意對阿拉法特開棺驗尸。其實，阿拉法特的死因一直有爭議，有過癌癥、艾滋病和中毒等多種說法，但很多巴勒斯坦人懷疑阿拉法特被以色列謀害。這與他長期對抗以色列有關。
　　1929年，阿拉法特生于埃及開羅。1948年，他參加第一次阿以戰爭，1959年組建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運動（法塔赫），1989年當選巴勒斯坦國總統，1996年當選巴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連任至2004年去世。他和以色列前總理沙龍斗了幾十年，沙龍曾經用重炮轟擊、戰機空襲、坦克攻打等辦法對付他。2000年9月28日，巴以爆發大規模流血沖突，隨后沙龍上臺，阿拉法特被孤立和排擠，由明星人物變成困守官邸的老者。以色列把“恐怖之王”等帽子扣在他頭上，只要以境內發生自殺爆炸，阿拉法特都被指責為“幕后策劃者”。
　　阿拉法特去世時，就診的法國醫院以保護隱私為由，拒絕公開其臨終前的身體狀況和確切死因，且并未對他進行放射性毒素測試。他被毒死的傳聞也就一直未曾徹底厘清。巴民族權力機構首席伊斯蘭法官塔米米說，當年阿拉法特逝世后，他曾用了4個小時清洗其遺體，但仍有血不斷從遺體的頭部和其他部位流出。有醫生告訴他，這說明阿拉法特體內有阻止血液凝結的毒素。巴方也曾一度指責以色列毒死阿拉法特。但2005年，巴方又給出一個調查結論，排除了阿拉法特是死于癌癥、艾滋病和中毒的可能。有法國醫生稱他是死于腦出血，但出血原因不明。于是，阿拉法特的死因調查始終沒有結果。
　　“投毒”引發的質疑
　　如果阿拉法特真是死于釙210，而且是以色列下毒，動手的兇手又是誰？7月6日，Al Mayadeen 電視臺公布了一盤錄像帶，似乎解答了這個疑問。
　　據稱，這盤錄像帶拍攝于2006年，拍攝地點在以色列南部內蓋夫沙漠的拘留所。錄像中，一名巴勒斯坦人坦白稱，他“被以色列征募并在阿拉法特的飲食中下毒”。他說，自己在2002年被以色列征募，被帶到耶路撒冷。在那里，他見到了一位以色列安全部門官員，雙方同意合作。隨后，他領到一套軍服，并被帶到某以色列定居點的一個邊防警察基地，在那里與以色列士兵一起接受了兩個月的訓練。隨后，他被帶回耶路撒冷。在那里，以色列安全部門官員向他和其他巴勒斯坦征募者展示了阿拉法特官邸的臥室以及廚房的詳細資料。
　　2004年7月6日，以色列安全部門給了這些被征募者毒藥，命令他們給阿拉法特下毒。如完成任務可拿到酬勞，如違抗命令將被處死。這名被征募者來到拉姆安拉的阿拉法特官邸，對守衛說自己是官邸的廚師，獲準進入官邸。隨后，他又策反一名衛兵，取得進入廚房的權利。他曾要求一名廚師往阿拉法特愛吃的湯、米飯和烤雞中下毒，但廚師害怕，不敢動手。但另一名廚師答應給他幫忙，往米飯和湯里下了毒。當年11月，阿拉法特因病情突然惡化去世。
　　“兇手”有了，“毒藥來源”也有了，但對“投毒”說法的反駁和質疑并未消失。以色列外交部發言人稱，阿拉法特之死沒有秘密。“他在法國一家醫院接受法國醫生的治療，他們有所有醫療信息。”還有以色列專家分析，以色列沒有殺阿拉法特的動機。他去世前被以軍圍困，與外界隔絕，以色列不必殺他。且以色列已經答應美國不殺阿拉法特。還有以色列化學家指出，釙的半衰期是138天，即138天后物體上的釙含量應當是之前的一半。在阿拉法特的遺物上發現的是濃度為180毫貝克勒爾的釙210，這是極高的含量。如果用釙元素毒死阿拉法特，不可能8年后還能找到如此高含量的剩余釙元素，這說明這些釙元素是很新的，很可能是在阿拉法特死后放到他遺物上的。他還質疑說，如果是蘇哈保存這些帶有放射性的遺物，那么8年過去，為什么蘇哈沒有中毒？
　　老部下給出的解釋
　　為何8年以后阿拉法特之死又被突然炒熱？半島電視臺又為何那么積極？有巴政治分析人士認為，事件背后有卡塔爾和美國的安全機構介入。卡塔爾這樣做，是想進一步證明其地位，證明卡塔爾能左右巴局勢、掌握阿巴斯的命運。而美國的介入則是為了向阿巴斯施壓，逼迫他在巴以和談中做出讓步。如果真是謀殺，阿巴斯至少在安保方面失職。也有人說，巴方內部也不團結，不排除內部人作案、嫁禍以色列的可能。至于蘇哈選擇跟半島電視臺合作，或許也有其他目的，比如她認為此前巴民族權力機構組成的阿拉法特死因調查小組沒有切實履行職責。有中東媒體分析，現在阿拉伯革命進入新階段，埃及、突尼斯、利比亞等國都更換了領導人，伊斯蘭勢力盛行，這股勢力與以色列為敵，這讓蘇哈感到能夠找到為她出氣的對象。于是她打破沉默，想讓真相大白于天下，使阿拉法特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7月8日，環球人物雜志記者第二次前往拉姆安拉，采訪時任阿拉法特經濟顧問、法塔赫革命委員會副秘書的薩馬拉。他現在是圣城開放大學董事會主席，曾經與阿拉法特共事20多年。他說，阿拉法特是他的老板，也像他的父親一樣。之所以現在才想起對阿拉法特遺體進行放射性監測，是因為在巴勒斯坦人眼里，阿拉法特是位偉人，即使平時，一般人也不敢碰阿拉法特，更別說在他死后立即想到去查他的遺體。但現在情況變了，出現了中毒的證據，因此巴勒斯坦人要知道真相。如果為此被迫要開棺驗尸，巴勒斯坦人可以接受。
　　記者問他是否了解蘇哈。他說，他與蘇哈共事過4年，也認識蘇哈的母親。蘇哈現在有法國身份，并在法國擁有房rdcTFXhCjqQmG79ogs6kGA1x67CT6l1GBPkKNIQnGFA=產。蘇哈的弟弟是巴勒斯坦駐馬耳他大使，蘇哈與母親常常往來于法國與馬耳他之間。記者提起，曾有傳言稱蘇哈將巴民族權力機構的資金據為己有，而蘇哈與半島電視臺聯手炒作阿拉法特死因之謎，也是為了再次為自己弄錢。薩馬拉說，他不相信這些。蘇哈出生于富裕家庭，她并不缺錢，不必用此方式撈錢。
　　開棺將造成的后果
　　現在，開棺驗尸看起來難以避免。但驗尸結果不外乎兩種，一是能檢測到放射性物質，但也很難確認放射性物質就是來自以色列。另外一種是由于放射性衰減，已經無法檢測出是否中毒。阿拉法特的真實死因，并不會“開棺定論”。
　　另一方面，開棺之后帶給中東乃至世界的，卻必定是更大的震蕩。沙特《中東報》撰文稱，對阿拉法特開棺驗尸，會吸引全中東甚至世界的目光，影響遠遠超過事件本身。雖然本刊發稿時還沒開棺，但不少阿拉伯網站已認定是以色列下毒。“中東在線”網站發表文章認為，如果以色列真的謀害了阿拉法特，巴以局勢甚至中東地區的局勢將受到極大的影響。巴勒斯坦會徹底喪失對以色列的信任，巴以關系會出現很大的緊張，巴以談判的基礎不復存在，雙方很可能會再度陷入以暴制暴的循環怪圈。
　　有分析稱，開棺之后中東的焦點會發生變化，巴以問題會再度被置于聚光燈前，“阿拉伯革命”進程則將受到影響，在中東，巴以問題會再度成為一個熱點，由“阿拉伯之春”引發的伊斯蘭勢力將趁機用“謀殺阿拉法特”做文章，掀起新一輪的反以浪潮。一些被國內形勢所困而無法擺脫內部矛盾的國家，為了轉移視線，將會把矛頭指向以色列，甚至不排除把事件做大、從而引發沖突的可能性。敘利亞等問題則會降溫，甚至內外交困的巴沙爾也可能逃過一劫。考慮到種種復雜的因素，開棺行動會不會在最后叫停，開棺之后的驗尸工作會得出何種結論，這一切充滿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