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認識阿乙,是在他有“作家”身份之前兩三年,有次朋友的朋友約了十來個人一起去白洋淀玩,他也在。后來又在各種文人扎堆的飯局上見過好幾次,還在同一家報社做了一段時間的同事。只不過,他后來很快走了,自己寫書,當了作家,有了越來越多的“粉絲”。2012年2月,他的新書《下面,我該干些什么》出版,迅速成為各大榜單上的暢銷書。而我和他,也變成了記者和被采訪者的關系。
人家說我“裝”,那就“裝”吧 飯局上,阿乙是個很值得觀察的對象:首先,他的話從來都不多,喜歡捧本書坐在角落里一直看,不管別人的歡聲笑語、推杯換盞。第一次和他吃飯的人估計會很不習慣,心里一定覺得這個人好沒禮貌。再者,他極容易臉紅,一喝酒就更是如此。醉了之后,他還是很安靜,頂多不讀書了,往桌子上一趴,淺淺睡去。曾問過他,既然來飯局,怎么還一個人正經八百地讀書,“我不喜歡喝太多酒,但是很多場合你又不得不去,有時候就犯賤去了。我不知道怎么說話,去了基本不說話,就把時間利用起來看書。看書多了,人家就說我‘裝’。那就‘裝’吧,我也不想解釋?!卑⒁业卣f。
阿乙以前在江西的一個小鎮當警察,那時候他叫艾國柱。當警察的時候他就開始給報刊投稿,后來跳槽進了河南一家報社,從體育版做到文學版,最后,又從河南來到北京,取了個筆名“阿乙”。
阿乙說自己對生活中的具體細節沒什么熱情,如果是一個人的話,他就喜歡買一個面包回家吃?!捌鋵嵨铱梢宰约褐箫?,但是我覺得浪費時間,而且還得刷鍋。面包吃完后最多洗個手,吃個面包就兩分鐘,一頓飯就交代過去了?!?br/> 省下來的時間,阿乙都用來讀書、構思、寫作。2008年,阿乙寫了140篇稿子,投了30多個電子信箱,只有偶爾幾個編輯回信說:“你的郵件我已收到,會仔細閱讀?!钡伴喿x”到現在也沒有回音。其中有幾個信箱阿乙記得很清楚,用他自己的話說是“記仇很厲害”。現在這幾個信箱也會發來約稿信,他很想回個“去死!”但到最后,還是給了稿子。
那時候,不被編輯理睬的阿乙把小說都發在論壇上,文學版主們去圍觀他的東西,有的說是像“我爸爸記的流水賬”,有的直接說是“狗屎”。阿乙很悲傷,直到他認識了羅永浩。
羅永浩看了阿乙的小說后給了很高的評價,幫他出版了第一本書《灰故事》。在這之后,阿乙的文學發表路一下子順暢起來。2010年,他的短篇小說集《鳥,看見我了》出版,10個故事,主人公都是不折不扣的底層,每個故事都有種冷峻、怪誕且可怖的氛圍,阿乙獨特的敘事手法和情節結構讓讀者耳目一新。人們把他歸入“70后”代表作家行列。
還沒搞懂什么是溫暖 文學史上以一本書向另一本書致敬的作品并不少見,阿乙的新書《下面,我該干些什么》就是對法國作家加繆《局外人》的模仿。阿乙承認,他深受《局外人》的影響,“因為這是我最早讀的幾本外國小說之一”。
《局外人》第一句話就把阿乙震住了——“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痹诎⒁业娜松洑v里,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爺爺過世時,他一點都不悲傷?!拔铱吹浇憬?、媽媽都在嚎啕大哭,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看客。我一直問自己:我這個人是不是不孝到頂了?死活想不通。當時我用了一個最差勁的辦法,用眼睛看燈光,過一會兒眼淚就流下來了,但心里還是一點也不悲傷。這種分裂的感覺特別明顯,就是加繆書中寫的那種?!卑⒁乙恢痹谙?,哪天要向加繆致敬一下。
幾年前,發生了一個案子,有一個冷漠的高中生,把自己漂亮的女同學殺了,可是沒有任何動機。很多媒體都做了報道,大家對這個“無由殺人案”進行了各種解釋。但阿乙覺得仇殺等正常的解釋都是不合理的,“這個男孩自己設計這么一個殺人案,只是因為他特別無聊,他覺得特別煩悶。于是,我就想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加入我的解讀”,阿乙說。這成就了他的新書《下面,我該干些什么》——一個像《局外人》那樣的故事。作品里的主人公沒有名字,因為阿乙“害怕它變成一本壞書”,“沒有名字,至少在討論的時候,不會成為熱點”。
經常有人勸阿乙寫點溫暖的東西?!拔疫€沒有搞懂什么是溫暖,所以我寫不了。可能溫暖對我來說,就是妻子端來的一杯熱水。”
只要堅持,沒有不開花的時候 環球人物雜志:你被稱作“70后”作家。在你眼中,“70后”和“60后”、“80后”作家群體有什么區別?
阿乙:“70后”處于自養狀態?!?0后”可能有體制上的扶助,“80后”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就被當成一種可貴的市場資源開發。看起來兩塊大的資源都被“60后”和“80后”瓜分了,他們分別占有了茅盾文學獎和市場利潤。
環球人物雜志:那么“70后”作家是否也因此更關注寫作本身?
阿乙:如果說純文學是忠于文學本身,而對體制和商業有所拒絕的話,那么“70后”作家一出生就純文學了?!?0后”作家自身有淘汰的功能,這其實是一種耐力的淘汰,沒人管,沒人要,自生自滅,活下來的都是執拗的。
環球人物雜志:是一種集體落寞?
阿乙:在“70后”作家群體里,如柴春芽、路內等,你很難看到他們取悅誰。他們寫的時候沒有向讀者投降,也沒有進入廟堂的居心。這是個很好的群體?!?0后”確實是整體落寞,必須相信自己才能活下去。
環球人物雜志:具體到你自己,你是否感受到這種落寞?
阿乙:我在沒有出版和發表前感到很難堅持。我記得當時讀蒲松齡的《葉生》(淮陽一個姓葉的書生,文采很好但屢試不中)時非常難受,覺得老天如此不公。后來我慢慢有了發表機會,再去看以前寫的作品,覺得自己被埋沒是正常的。實際上談不上被埋沒,因為當時自己的那點水平,根本就沒有被埋沒的資格?,F在寫作的舞臺很大,全國有那么多文學期刊,有那么多等著好故事好小說的電影投資人,不缺硬件,就缺人。只要有可取之處,就一定會閃光。像我這樣就是例子。所以我想只要等待,只要堅持,沒有不開花的時候。
環球人物雜志:如果大膽預測一下,你覺得“70后”中,能否出現偉大的作家?
阿乙:“70后”將才很多,帥才很少,出偉大作家的可能性小。這需要積累,需要團隊,需要有人去指路?!?0后”那一代積累得很好,如果“70后”順利接下去,也許會出大師,但是“70后”生不逢時,遭遇文學低潮,像我們這樣寫作的基本上是從零摸索,等于重新來一遍,跑得根本沒有“60后”那么遠,能否達到那個高度還要很長時間的考驗。我對那些做青春文學,去禍害“80后”的出版行為尤其憎恨,它們搞了一場“文化小革命”,革掉了“80后”文學浪潮的命,制造出一批紙糊的作品。
環球人物雜志:犯罪故事是你擅長的題材,會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嗎?
阿乙:過去我寫書評時,批評余華重復使用自己的細節,說寫《兄弟》時他早已挖空了自己的“富礦”。我自己開始寫作后,大概3年就挖空了自己。一些關鍵的細節就像繞不過去的臭蟲,反復在多篇小說里出現。一些過去當警察時經歷過的事情,也被翻來覆去地寫。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在尋找一種穩定、理性的寫作方法,從而告別過去。
編輯:王晶晶 美編:王迪偲 編審:張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