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4.0紀元
書籍的存在有三個必要條件:文字、紙張、印刷術。這三樣東西的發明,也可以代表人類文明史的不同階段。隨著每一次變革的發生,書籍和閱讀都在發生著變化,而與之相關的,包括寫作、復制、傳播乃至思維方式,也都有相應的變革乃至革命。再加上我們正在經歷的數字化變革,我們可以將現階段及閱讀的未來,作為閱讀4.0的時代,而電子書元年,便是這個紀元的起點。
這個時代的閱讀可能有什么特點?
對于數字閱讀,經常提及的一個概念是碎片化,即現代人在碎片時間進行的碎片內容的閱讀。無可否認,閱讀內容的碎片化和閱讀時間的碎片化是一個趨勢,而且在閱讀中將占據越來越顯要的地位,但也應該看到,碎片化只是數字閱讀的方式和手段,而遠非目的和結果。
閱讀的方式可以簡單分為精讀、泛讀和瀏覽,層次可以分為基礎閱讀、檢視閱讀、分析閱讀、主題閱讀等。每一次閱讀紀元的變革,都是閱讀范圍的擴展和層級的提升,也對閱讀提出了越來越高的要求。
碎片化在瀏覽、泛讀以及較低的閱讀層次中占據較為主導的地位,但在結構化的閱讀中,只能是較為次要。對于已有自己知識結構的主題閱讀而言,碎片化閱讀可以起到補充的作用,但碎片化本身并不能為知識結構的搭建助力。對于尚未掌握閱讀方法的初級讀者而言,碎片閱讀的泛濫反而是一種困擾,可能造成陷于細節中的迷失。
而關于碎片化的另一個誤區,便是在傳統內容的數字化中,認為要碎片化才是數字閱讀,也仿佛有了碎片化便可以滿足數字閱讀的一切需求。但實際上,這種轉變也是因內容而異的。沉浸型內容并不適于碎片化,而即使獲取型內容,適合碎片化的也只是一部分,碎片化之后也更需要有完備的知識體系,才能對讀者產生更多價值。因此,碎片化只是傳統出版內容加工的方向之一,或者說是第一步的工作,它對應的是閱讀需求的個性化;而另一個方向,或者在碎片化之后的更重要的步驟,便是知識的系統化和結構化,以此體現傳統出版物自身在內容上的獨特優勢即其系統性。數字閱讀也需要從碎片化向整體性回歸,向已經成熟運行數千年的紙書模式學習。
因此,我一直覺得,未來不論閱讀如何變化,圖書館不會消失。因為圖書館的意義,不只是提供公共借閱和資源復用的平臺,更在于提供一個完備的(系統性的)知識結構,最大化利用出版物的系統性。沒有哪本書是一座孤島,基本上圖書都是彼此相關的,圖書館便是最能容納這些關聯的地方。當然,紙書在數字時代也許顯得過于笨重,也難以將知識盤活,未來的數字圖書館將愈發凸顯上述第二個意義,真正成為知識的森林。
第四種文盲
在《越讀者》一書中,郝明義先生有“三種文盲”的提法,概要言之依次是:目不識丁的人、只讀弱智低俗讀物的人以及不能享受和利用閱讀的人。這三種層次也對應于閱讀的不同層級和要求,隨著閱讀水平的提高,文盲的標準也在提升。那么,在閱讀4.0的時代,有沒有必要定義第四種文盲,或者說,新的紀元里對閱讀的要求應該提升到什么水平?
在印刷術得到普遍應用以前,精讀是主要的閱讀方式,而印刷術則使泛讀得到了普及。閱讀4.0的時代中,泛讀進一步擴大化為瀏覽,如何利用好碎片化這一手段成為新時期對讀者提出的更高級要求。而從閱讀塑造的思維方式來看,精讀時期對應冥想,產生的是思維的深度;泛讀時期,產生的則是思維的廣度;數字閱讀的時代不但以瀏覽為主要獲取信息和知識的方式,也更強調(同時也是更容易實現)知識節點之間的有機聯系。因此可以看做創造了思維的第三個維度,使得立體化的思維和知識結構成為主流。從紙書到數字讀物,文本(閱讀內容)也在經歷立體化(富媒體、超鏈接)的變革。當文本和思維方式都需要變成多維的才能適應新的閱讀紀元的時候,類比于現實空間中的路癡,是否也會有在這種空間里迷路的人出現?而這樣的路癡,亦即沒有理解和利用立體化思維的能力的讀者,可否定義為第四種文盲呢?
這樣的文盲對于較低、較淺層次的閱讀大概是可以勝任愉快的,但是數字閱讀對閱讀本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樣人的特點是:無法在頭腦中形成一個自己的知識體系,用自己的立體化思維去容納閱讀到的素材;或者,在閱讀中無法把握立體化文本的走向,在思維中無法得出一個清晰的、自洽的框架結構,那么對于讀到的內容,他們將始終是窺一斑而未得全豹,入寶山而空回。
數字時代的文本除了上述立體化的變化之外,還將擁有更多不同于紙書時代的特征。比如說,因為可以隨時進行編輯和修改,數字時代可以脫離定稿,讓文本一直處于可編輯的未定稿狀態。聯想到手抄本時代(尤其是印刷術之前),似乎與這種狀態有相似之處;當然,文本的編輯權限如何界定,以及這種變化究竟是利是弊,都不是現在能說清楚的。文本的一致性(確定性)對于文本來說,某種意義上也是束縛;而莎翁劇本的抄寫中摻入了多少抄寫員的字句,也是一個迷人的研究主題。至少,數字時代的文本在傳播中重新具備不確定性,是一種回歸,也讓閱讀擁有了更多種可能。“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對于讀書,也可以如此。
傳統出版到頭了嗎?
數字作為新興的出版方式與閱讀方式如火如荼進行的同時,也必然伴隨著很多對傳統出版及紙質閱讀唱衰的聲音。從網絡書店對實體書店的沖擊,以及電子書對紙書的沖擊來看,倒也確實有一定的道理。此外,這幾年的暢銷書效應也越來越明顯(2011年的開卷數據顯示,銷量前5%的品種貢獻了60%的碼洋),仿佛這已經是商業上很成熟的一個市場,也就是一個已經走到頭的市場,但實際上,中國圖書市場應該還有極大的市場空間可挖。
從歷年的圖書市場增速來看,盡管前兩年有所放緩,但2011年的回升給出了一個很強有力的信號。此外,新書品種數/市場覆蓋人數是一個很重要的判斷市場成熟程度的指標。對于大陸來說,這個數字的量級,大約是每一萬人對應一本新書:大陸市場的13億人口,每年有十多萬種新書面世。而對中國臺灣地區和美國的圖書市場,這個數字是幾百人,對英國圖書市場,是幾十人。由此可以判斷,大陸的圖書市場遠未成熟和飽和,傳統出版仍然大有可為。
不過,暢銷書集中度的趨高,說明什么問題?商業化的市場會造成品種趨同,也可能形成對文化多樣性的扼殺。暢銷書集中度趨高似乎說明,這個市場的商業化運作越來越成功,也就意味著市場空間越來越小,但文化多樣性要建立在有文化的土壤上,這片國土上有多少人是不讀書的?暢銷書存在的意義,首先是吸引了不讀書人的注意力,引導了圖書閱讀人群的擴大,而等到這些原本不讀書的人讀過暢銷書并轉而選擇其余圖書來開始閱讀,文化多樣性才能得以成立。有可能,暢銷書集中效應是閱讀素質提高的必經之路,是過渡階段的必然現象。只有全民閱讀成為風氣,文化多樣性和閱讀的扁平化才可能實現。也就是說,暢銷書的集中度應該有一個先拉高、后下降的變化,至于目前這個指標的高企,也許正表明暢銷書對閱讀人群的拉動力度。
因此,有理由預期,傳統出版市場遠未到頭,大概在我們的有生之年,仍然會有紙書在這片國土上煥發活力,承擔文化普及傳承的重任。
誰需要數字閱讀?
上述的判斷,對于數字圖書市場來說有何意義?
既然傳統市場都尚未很好鋪開,而傳統圖書實在應該是數字圖書的先行者,因此中國的數字圖書市場其實處于一個略顯尷尬的局面。紙書都還沒有多少人讀,會有多少人需要讀電子書?然而,也正是這個問題,點出了數字圖書市場的空間在什么地方。
需要數字閱讀的,有兩種人,位于閱讀量的兩端。一種是讀書太多,深受紙書的物質之累的;一種是不讀紙書的,數字閱讀作為一種新的閱讀方式,更容易被這種人群接受。而位于中間的人群,要么扭捏著抱住紙書不放,覺得保護好紙書才保住了自己讀書人的身份;要么少量紙書就可以滿足其閱讀需求,沒有必要去重新適應一種新的閱讀方式,付出閱讀方式轉換的成本。
數字閱讀的市場,也可說是位于這樣兩端。對于低端用戶,我們已經看到三低三俗在大行其道;但也有一部分致力于精品閱讀的業者,在閱讀體驗、內容加工等方面進行了很多有益的嘗試,展現出閱讀在未來的更多可能。做低端市場,可能很容易被用戶需求牽著鼻子走;而做高端市場,則可能引領閱讀的發展方向。
閱讀的未來究竟會怎樣,一篇文章不可能說盡說全。不過,站在新紀元的開端,總還是可以盡情想象,并寄望于這種新的閱讀方式,能在這片國土上傳播更多的文明與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