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人能弘道”,《思考中醫》等系列圖書的出版的軌跡,展現的是編輯思考的軌跡,體現的是優秀編輯的價值追求和對文化的擔當精神。
孔子不僅是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也是偉大的編輯家。孔子在《論語》中說:“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老彭。”“述而不作”是孔子的編輯實踐原則,他刪《詩》、作《春秋》,就在這種“述而不作”中蘊含巨大的力量。孔子的編輯工作給后人兩個啟示:第一,編輯工作的價值并不低于“原創”,編輯工作有其自身的創造性。第二,編輯工作的價值與編者的價值追求成正比。后世的編輯工作,就其影響而言,固然無法望孔子編審“六經”之項背,然而優秀的編輯,莫不是能體會理解“述”的價值和意義,并在編輯工作中寄寓價值追求、以補時弊,以這種方式影響和推動社會的發展。《思考中醫》的出版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思考中醫》的出版始末
《思考中醫》是廣西中醫學院劉力紅教授的博士論文,原名是《傷寒雜病論導論》,寫成之后,曾輾轉于數家出版社,大多出版社認為其學術著作過于專精,市場狹小,經濟風險大,難以出版。后來,這部書稿到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資深編輯龍子仲手中,情況才發生轉變。圖書出版后,龍子仲在文章中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況:“……我當初剛聯系到劉力紅的時候,他寄了《思考中醫》的第一章過來,我認真看完后有點感動。后來見到劉力紅,我第一句話跟他說的是:‘你心里是有氣的。’他當時笑而不言。我說的‘氣’是什么意思呢?首先是氣憤的氣,然后才是志氣的氣。后來我又接觸過兩三個中醫人士,都感覺到他們身上有這種‘氣’,可見不是個別現象。我把這叫做‘傳統的憤怒’。”
龍子仲是從傳統文化的寬廣視野來看待書稿的價值,他決定出版此書,并同作者長期溝通打磨書稿。“《思考中醫》里面有一句話‘開方就是開時間’,說得頗富禪機。其實,策劃、編輯圖書,又何嘗不是此理呢?……(我)堅持出版這本書,并用一年多的時間琢磨,可謂給該書開了一個長時間的藥方……”兩年后,圖書出版,書名改為《思考中醫》,副標題為“對自然與生命的時間解讀”。有人說書名及副標題的改變,竟有畫龍點睛之功效,亦不無道理,因書名實是一部圖書“文眼”所在,絕不可等閑視之。龍子仲給圖書加上許多“旁批”,并在《中醫或出版:開方就是開時間》記錄下這段故事:“因為這本書是以中國傳統文化如道、易等為基礎解讀中醫經典《傷寒雜病論》的專著,從中國傳統文化的角度思考和反思中醫,因此,真正理解該書需要有相當的中國傳統文化功底。為使普通的讀者也能夠了解作者寫作該書的苦心,責編決定用旁批的方式適時指點要點,并幫助讀者前后參照閱讀該書。事后讀者反饋證明,這種方式起到良好的效果。所以讀此書,非僅為一窺中華醫學之瑰美,更為領略傳統文化之壯麗。”
與現今暢銷書的新書首發式、媒體宣傳連載、碼堆銷售、排行榜等新書宣傳方式相比,《思考中醫》出版時幾乎沒有進行任何宣傳。它首先在小的讀者圈子里流傳,影響到對中醫感興趣的人,并通過口耳相傳,逐而書店開始熱銷,于是《思考中醫》開始不斷加印。其后,一件看似偶然的事情,讓大眾傳媒注意到《思考中醫》:鳳凰衛視著名主持人梁冬在他主持的節目中介紹了這本書。后來,梁冬做完該期節目就辭職拜鄧鐵濤老先生學中醫去了,并說此事跟他讀《思考中醫》受到的觸動有關。于是媒體開始注意到這種現象,而此時,《思考中醫》已成為各書店排行榜上的常客。自《思考中醫》出版至今,銷量已經超過30萬冊,一本學術圖書成為暢銷書,在當代出版史上也應該是屈指可數。
《思考中醫》出版后,龍子仲帶領的編輯團隊又陸陸續續開發了《走近中醫》《中醫圖畫通說》《挽救中醫——中醫遭遇的制度陷阱和資本陰謀》等一系列中醫文化類圖書,形成一個脈絡清晰、互相呼應的出版版塊。
中醫文化系列圖書的社會影響
作為一本獨特的暢銷書,《思考中醫》得到不同層面的讀者認可,并且引發中醫健康圖書出版的熱潮。除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的中醫文化系列,還有不少影響巨大的中醫健康圖書,例如三聯書店的《當中醫遇上西醫》、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的《拯救病人》等。其后更出現一些普及性質的出版物,包括暢銷書《求醫不如求己》《人體使用手冊》等。有人說,《思考中醫》帶動一個出版版塊,但是后來那些暢銷書好像就和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沒有聯系。的確,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后來開發的選題,仍然保持原來的風格,似乎不是那么通俗,也沒有超級暢銷品種。其實這出于策劃團隊的主動選擇和定位——有所為,有所不為。曾經有一本后來比較暢銷的稿子從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過了一圈,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也不覺得惋惜,因為可能少了一本暢銷書,但是至少不會出版類似《把吃出的病吃回去》那樣的書。《老子》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放在這里也許是最合適的。
更有有識者指出:近期的中醫文化熱,是從2003年《思考中醫》的出版開始的。《思考中醫》帶來三個層面的關注,引發一次以中醫為主題的思考和論爭熱潮。第一個層面是激發普通讀者對中醫及中藥的熱情和重視,茲不贅述。第二個層面激發是醫學界特別是中醫藥界的思考和探討。長期以來,中醫藥界出于一種近乎“失語”的、士氣低沉的狀態,政策環境的惡化、從業人員的減少,使憂慮、懷疑的情緒 彌漫其中。《思考中醫》的出版,無疑使中醫藥界氣氛為之一改,研究者和業者紛紛關注此書,贊譽者為此感到振奮,批評者指其偏激,爭論不斷。《思考中醫》如同一根引線,或是一個火山口,讓長期以來郁積其中的各種思考和情緒找到突破口。第三個層面是引發中醫藥界與對中醫藥持否定態度的人士直接的論爭,客觀上也深化社會對當下中醫問題的思考。
《思考中醫》系列圖書的編輯思考
龍子仲策劃出版中醫文化系列圖書成功并非偶然,而是他對傳統文化在當下境遇思考的結果。這些思考體現在中醫文化系列的內在策劃思路上:《走近中醫》是“對生命和疾病的全新探索”;《身體秘境——內證觀察筆記》的目的是建立“中醫解剖學”;《挽救中醫》則是從管理制度方面為中醫吶喊。
《挽救中醫》一書的副標題是“中醫遭遇的制度陷阱和資本陰謀”,該書則史論結合地展示資本如何“制造”出文化為資本的擴展服務。在這個背景下,中醫遭遇兩次制度陷阱:一是1929年初民國政府通過“廢止舊醫案”;二是1951年新中國的第一屆衛生會議完成一套對中醫的管理制度。從此以后,中醫的處境就越發艱難。該書出版后,引發社會各界的廣泛思考,加上有識之士長期的努力和大聲疾呼,引起國家領導人對當下中醫藥管理制度所存在弊病的高度重視。
除了體現在叢書策劃中,策劃編輯的思考更直接體現在相關文章里。或許是因為龍子仲身在“廬山”之外,并以傳統文化的大視野觀照,他的文章體現出獨到的深刻。在《為中醫討活命》一文中,他犀利地指出,“對中醫持徹底批判態度者,包括早期中醫藥界持‘廢醫存藥’觀點的人,其實思想中都存在一種‘對科學的迷信’”。在《關于中醫與科學的思考》一文中,龍子仲分析西方“理性”尤其是“科技理性”的迷思,而“科學深處那種‘理性即神性’的觀念,很容易使科學本身成為一種迷信”。迷信科學者以為可以對世界進行純客觀描述,而忘記知識永遠只是人與世界連接的形式。龍子仲這樣記錄道,“中醫是中國文化的產物,它的判斷方式,在我看來是立足于結構性之上的。結構性潛藏著無限的可能,所以它又是指向于‘可能性’的。……確定性也許很容易陷入‘法執著’,或者叫做‘法障’,而可能性呢,在我看來它反而是更開放、更有機的。”
龍子仲拈出“蒙昧精神”一詞來表達中華傳統文化體系中人與自然相聯系的狀態,“蒙昧精神的本質是什么呢?……(是)古典時期的人與世界建立的一種信任關系”。那么,“‘自然’在中國古人那里,實際上表述的是一種純粹的蒙昧精神,完全沒有物化的痕跡”。由此他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承認,還不能把醫學等同于物理學的話,那么‘體驗’在醫學中是否應該有它應有的位置呢?顯然,龍子仲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境遇和發展抱有深深憂慮,中醫的困境,其實是有一個文明的沖突做背景的。中醫的尷尬,本質上也正是文明的尷尬”。
子曰:“人能弘道”,《思考中醫》等系列圖書出版的軌跡,展現的是編輯思考的軌跡,體現的是優秀編輯的價值追求和對文化的擔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