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傈木諾詩歌及詩觀

不要把

杏花當(dāng)故鄉(xiāng)（組詩）

不要把杏花當(dāng)故鄉(xiāng)

草字當(dāng)頭的艾傈木諾，逃回

草木皆兵的三國，路過

三點為水的宋朝，她漂洗干凈的長發(fā)

抹了民國炮制的豬胰子桂花油

模擬著盛唐愛情，等一個杏花紛繁的四月

打開清明之門，打開一面抱病的銅鏡

所有的花朵，開出仕女

伸手可觸的杏，落成書生

粉白釀制的淺藍，艾蒿酒，浸透無語紅塵

照在銅鏡里的她，瘦了，瘦了

言辭也不能治療絕望。啃著夏娃手中

搶來的蘋果。曾經(jīng)深愛過

落雨那天，她要祭奠兩個男人

一個遠在天國，拄著拐杖等她的香火

一個死在懷中，一尾脫水的魚養(yǎng)在她的

血里

青石墓碑上的風(fēng)箏，不飛，也不落

那個沒有碑的人，倚在綠墻，想白，又想紅

茫茫不知生死了。她對自己說，不要把

杏花

當(dāng)故鄉(xiāng)

在春天

在春天，設(shè)一個悲傷的臺階

不問向上，還是向下，曠野也不點燈

在春天，鑄一把銅鎖

給羊吃金色的草，給絲綢一把剪刀

在春天，向雪坦白一身染疾的沉疴

一切骯臟都是潔白的醫(yī)院

在春天，向森林訴說密布的心事

落下羽毛，傾瀉河水

在春天，用雨水釀一壇酒

灌醉，人淡如菊的黃昏

在春天，豎一塊碑，證明這人世

每個人都來過，又走了

你焚一炷香的時候，我點一支煙

你下馬拈花，我心上落風(fēng)掃葉

必須走，必須悲哀，必須在春天眺望星月

必須在月光落下之前，脫下貞癡的小

襖，披上固執(zhí)的外衣

杜 撰

雨點，天空的淚

自上而下。一直在我的傷口幽居

飄了多久，有沒有遇見前世的櫻桃

飄了多遠，有沒有過完今世的獨木橋

殉葬的花朵，隱下四月的回光返照

四月，除了雨水

自遠而近。需要一個虛構(gòu)的根據(jù)地

悲時，收容我

喜時，等待我

不悲不喜時，讓我埋鍋造飯

春天的刀刃上，菩提是解構(gòu)的密碼

浮塵之中，你是我落魄的英雄

時光之箭，借一些用舊了的理由

杜撰你中毒箭，落馬。我撫摸你臉頰，

淚如雨下

清明雨

清明雨水，洗凈告別

春天，有不能錯過的浮云

我真實地說出謊言，雨就停了

布谷叫出聲色，夜遍布萬水千山

上弦月，把你的路照亮

下弦月，把我的心照暖

所有的鳥，飛往相反的方向

我的骨頭，刻下經(jīng)文

超度彼此寫下：草木凄涼的悼詞

四月，收回漂泊

做有心人，撈水中月

讓傘，都退回前世，雨越來越清澈

遠 行

來不及與一縷風(fēng)商量，我的去向

那些叫梅，叫櫻，叫梨的女子

已在皖中的面容，繡上出逃的路線

幾千里，駕云飛翔

只為，途中遇見突然而至的幸福

洇濕明天的眼簾，在天堂的隔壁

善良那么近。炒田螺的花椒

并非真相。舌苔嘗到

一雙素手，用掌紋背誦的詩經(jīng)

有蒹葭的香味，叩響三生的門檻

楊店鄉(xiāng)的一株含羞草，低下頭的模樣

那么美。像一盞燈，點亮眼睛

大方藥鋪

凡心病了，氣短，心悶，泛虛汗

夜無魅，看見遙遠的年代

古老的石板街上，古舊的木門

斑駁的木匾，草書著大方藥鋪

小方格的藥柜，塞滿店鋪

一眼看去，胡子花白的老郎中身后

站著眉宇清亮的小郎中

像電影中的慢鏡頭，從遠搖近

搖過烏木、九香蟲、安石榴、相思子

杜仲、巴豆、榧實、蒲公英、接骨木

搖過木雕的花窗，搖過窗外泊舟的鵲岸

搖過鵲渚橋上，挨霜受凍的魂魄

用目光，熬煮大方藥鋪的一撇一捺

熬煮每一味藥名，沉寂的惆悵

熬煮夢魘里的郎中。目光與目光相煎

是從掌紋失蹤的愛念，是靜止在安息香中的修煉

杜冷丁

他是我命里的一句咒語，新痛覆蓋舊傷

紙薄命淡，隱喻是殺人唯一的暗器

一支杜冷丁止疼，一支杜冷丁救命

生銹的呼吸，成為局部疼痛的人質(zhì)

一群幻覺中的鳥，飛過蒼涼，依次死亡

躲藏在背影里的刺青，緬懷罌粟

那道完整的柳葉眉，盛開麻醉的神經(jīng)

醉得看不清月光的樣子，霜也能止疼

病情的曠野，一直荒蕪到枕邊

默默掏心，默默撕肺，默默拆骨，默默放血

杜冷丁的誓詞，虎齒上漸冷漸遠的舊戀

左手持刀的人，右手種花。穴居的鬼也是人

請像喝一杯酒一樣，了卻在我心里的占據(jù)

讓芭蕉引路，放生籬墻外那只蝴蝶

讓孤獨堅持，傳誦你塵世上放逐的諾言

允許我一錯再錯，夜夜盜汗

請求一朵白蓮寬恕我蠱惑的馬車，用潔白的月光

哺育別人，如果刀鋒冷淡，前世傾于顏色

我要從容地進入負心人的夢鄉(xiāng)，把他的心弦繃緊

用手指上的蒼白，彈出一聲脆響。然后一寸，一寸，

折斷

兵荒馬亂

四月，兵荒馬亂

像我忘記了多年的一個仇人，提刀上馬

馬蹄越過，我唯一的橋

沼澤里的魚，逃向誰的一生潛行

蘆葦老的時候，我照一扇菱花鏡

鏡前梳妝，著胭脂水粉，口紅涂抹淡忘

鏡子里，你坐在忘川河邊洗牌

陽光很好，照亮愛人，也照亮敵人

擺渡船，裝滿了耍牌高手

他們都想用技巧，贏回最后一滴血

仇敵都是英雄，俠客都住在城外

我的胸口流著一條河，波紋都是刀傷

想起四月，寫出手相上的秘密

需要習(xí)武。揮刀、舞劍、走梅花樁、輕功也要了得

然后，尋仇、索命，照顧自尊

然后，跳過死穴，飛過雁陣，歸隱江湖

（選自《民族文學(xué)》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