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中國環境報道議題設置溯源及概況入手,分析了中國環境報道議程設置形成的機制及存在的三個問題,從而提出了環境報道議程設置持續性構建的建議。生態文明的議題構建應該厘清環境報道的機制,才能將特定的環境狀況轉變成“問題”,進而推動相關政策的制定。
【關鍵詞】生態危機;環境報道;議程設置
黨的十七大提出:“建設生態文明,基本形成節約能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產業結構、增長方式、消費模式。”維護生態系統的穩定性已然成為國家的政治議題。相應的,綠色、低碳、節能、環保、無公害等關鍵詞占據了媒體相當大的版面。大眾媒介對環境、生態重要性的賦予,能增強公眾對環境的保護意識,以此構建公眾的生態文明意識。
但是,我國大眾傳播媒介對環境、生態意識的構建往往止于環保,宣傳上陷入節約用水、少開車之類的生活瑣事。在環境報道中,各種環境事件往往只是因為其“突發性”作為吸引眼球的內容來加以報道,后續報道也往往只是關注上級政府對相關責任人的或罰款、或免職等信息,受眾的視線被迅速轉移。環境報道往往很難將特定的環境狀況轉變成“問題”,并進而推動相關政策的制定。
中國環境報道議題設置溯源及概況
1962年,美國生物學家蕾切爾·卡遜博士出版了《寂靜的春天》一書,書中首次揭示了人類同大氣、海洋、河流、土壤、動植物的密切關系,指出了工業化以來人類對生態系統的破壞。此后,環境科學、環境意識不斷完善,大眾傳媒中也出現了環境記者。1989年,德國社會學家尼可拉斯·盧曼將“環境報道”定義為:“旨在改變社會傳播結構與話語系統的任何一種有關環境議題表達的傳播實踐與方式。”[1]尼可拉斯·盧曼等人的推動促進了環境報道相關理論的發展。
在我國,第一次引發環境議題是1979年新華社記者和通訊員李一功、黃正根、傅上倫、李忠誠發表的《風沙緊逼北京城》。風沙治理、生態環境惡化等環境概念進入普通百姓的視野,但并沒有形成較強的效果。直到1987年,《中國青年報》刊發的《紅色的警告》《黑色的詠嘆》《綠色的悲哀》等報道才正式拉開了環境報道的序幕。
1996年4月,中央電視臺第七頻道開辦了《環保時刻》欄目,欄目定位為傳播環境知識、環保理念。該欄目連續報道環境危機,跟蹤綠色行動,呼吁治理環境污染。
1998年,中國發生了罕見的洪災,原因是長江上游的森林遭大規模砍伐,水土流失嚴重。自此,中國的環境問題不再僅僅是大眾媒介的議題,也成為政府議題。全國的大眾媒介被要求集中報道了隨后國家開始實施的退耕還林、退牧還草以及全面禁伐天然林等政策。
2003年,人民日報專門設立環境采訪室,負責環境生態方面的宣傳報道,同時負責編輯《人民日報》“人與自然”專版。2009年10月8日,《南方周末》創辦“綠版”,報道覆蓋環保、低碳、能源和城市4個領域,意圖推動中國的綠色進程。在《南方周末》的影響下,我國各大門戶網站也基本都開設了“環保頻道”或“綠色頻道”。
此外,我國還有一批發行量較小的專業環境類報紙,主要是《中國環境報》《世界環境報》《上海環境報》《珠江環境報》等10余種。這些環境報紙大多由官方主管主辦,主要發布黨和政府有關環境保護的方針、政策、法律、法規,傳播國內外環境保護的相關知識、技術。
中國環境報道議程設置形成機制
傳播學者麥庫姆斯和肖認為,大眾傳播具有一種為公眾設置“議事日程”的功能,傳媒的信息傳播活動以賦予各種“議題”不同程度的顯著性的方式,影響著人們對周圍世界“大事”及其重要性的判斷。[2]但是,實施這一理論的前提是要大眾傳媒能夠在一定時間內集中賦予環境、生態(周圍世界)“大事”的顯著性,才能將特定的環境狀況轉變成“問題”,并進而推動相關政策的制定。目前,我國環境報道的議程設置形成機制制約了大眾傳媒議程設置的功能。
機制是泛指一個系統中,各元素之間相互作用的過程和功能。環境報道議程設置機制與報道的內容休戚相關,因為這涉及當事者行為的合理性、合法性等。例如,2003年起環保NGO組織干預的云南“怒江兩庫十三級的建壩方案”、楊柳湖工程、廈門海滄化工事件;2005年吉林化工廠爆炸松花江水污染導致的哈爾濱停止供自來水;2006年甘肅徽縣新寺村旁生產鉛錠的冶煉廠引起數百名兒童血鉛超標住院事件;2007年廈門市民對PX項目集體向政府游行示威;2008年南方雪災、冰災;2009年江蘇鹽城市標新化工有限公司排污導致該市發生停水事件;2010年福建省紫金礦業集團有限公司銅礦濕法廠發生銅酸水滲漏,污染了汀江,部分江段出現死魚;2011年康菲石油公司渤海灣油田泄漏事件。綜合這些環境報道,可以看出環境報道當事者主要有四個方面:(1)與當地企事業單位利益相關;(2)涉及政府審批權力;(3)需要政府決策;(4)干擾了當地大多數居民的生活、工作和健康。在這四者中,政府公權力的權威性容易被報道內容所挑戰。因為任何高能耗、高污染的項目,都是經過層層審批,有的甚至是經過更高級別的政府向國外引進的。
所以,大多數環境報道敘事結構往往表現為兩種:一是企業排污——受害者抗議——政府治理——傳媒報道,二是政府默許、企業排污——傳媒揭露、受害者抗議——傳媒報道——政府治理。從這兩種敘事結構看,抗議成為關鍵的報道由頭,并且這些抗議環境污染的報道內容都以負面新聞的形式出現。這和近10年來,以社區環境抗爭為特征的現象越來越多,居民與物業公司、污染源企業甚至政府項目決策的抗爭不斷出現。
但是,環境報道議程設置的主要功能并不在于污染、危機爆發后的情緒宣泄,而應該是事前對自然與社會的環境監視。事實上,任何環境、生態問題都經歷過一段長期的潛伏期。公眾對于這種潛伏期的環境質量的敏感度并不高,大多數情況下只有爆發了才會真正感受到切膚之痛。
所以,環境問題必須經由個人或組織一以貫之的“構建”,被認為是令人擔心且必須采取行動加以應付的情況,這時才構成大家關注的問題。但是,對于大眾媒介而言,采訪、制作還未爆發環境污染、生態破壞的信息往往面臨著兩個問題:一是報道的對象往往沒有明確的新聞事件主體,例如沙塵暴、大霧天氣;二是報道對象沒有明確的時間和空間界限,甚至沒有具體的發生、發展過程。因此需要長期調研,將數據運用對比、量化等方法才能凸顯環境的變化。無疑,這相對耗時耗力,大眾媒介對此報道的積極性不高。
中國環境報道中議題設置的不足
指導思想不明,輿論引導力弱。1962年,蕾切爾·卡遜博士在《寂靜的春天》中,介紹了現代科技成果DDT(國內譯為敵敵畏)給環境和人類帶來的風險。而在當時,DDT能殺死攜帶瘧疾、絲蟲病與黃熱病的蚊子,攜帶傷寒病的虱子與攜帶黑死病的跳蚤,還能殺死免疫力較強的農作物害蟲,大面積提高農作物產量。但蕾切爾·卡遜博士卻大篇幅地論述了DDT對環境和生態的破壞,可以說國外環境報道從根上就培育了對現代科技濫用的質疑,并形成了一系列規范的環境報道倫理。
目前,我國環境報道的指導思想與我國的經濟發展方式相關。政府、媒體都認為我國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發展道路。但是,這樣的指導思想在對待具體的環境問題時往往并不能形成一個鮮明的指導思想。例如,現代農業過分強調技術,化肥、農藥、除草劑、激素,甚至反季節種植、轉基因技術濫用,使得土壤板結、生物多樣性下降。以前,需要一年甚至更長時間才能長大的牲畜,飼料的不斷改進讓這些牲畜還沒有發育,肌肉就已經可以食用了。這樣的食品進入人類食物鏈后,生態后果較為嚴重。在大眾媒體的報道中,如何看待、應對這些現象的內容較少。
在報道污染環境的企業中,媒體口誅筆伐的焦點也往往都集中在企業身上。未能深入挖掘及報道這些污染企業、項目的審批和監管中存在的問題,以此設置科學合理的事前議題,提高政府聽證會的對話質量才能避免“就環境論環境”“就污染論污染”。正因如此,我國的環境報道往往陷入淺層次的道德譴責,輿論的引導力較弱。
運動化報道,持續性較弱。與西方環境新聞報道的成熟、理性不同,中國的環境新聞報道還處于突擊式、運動化的報道階段。還沒有形成環境新聞報道的常態機制,缺乏對環境問題的長期議程設置。這與我國的媒介體制和媒體觀念有直接關系。
體制方面,我國的媒體屬于各級黨委和政府。各級黨委和政府能夠干預媒體的日常報道選題。所以,凡是國內有環境保護的活動(例如黨和國家領導人參加植樹造林活動),或是爆發嚴重事件(洪災、山體滑坡、泥石流等事件)需要媒體配合宣傳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環境新聞以一種高頻率的報道方式出現在公眾面前。而這些報道活動過后,環境新聞又逐漸消失了。流于表面的結果是環境報道的內容枯燥乏味,缺少深度。
在觀念上,不少媒體缺乏環境意識,對環保問題重視不夠。從國外的環境新聞報道來看,大多數環境記者具備扎實的地質、化學、生物等方面的知識儲備。而在我國的媒體人才儲備中,財經、體育、娛樂記者往往是首選,環境記者的數量較少。
跨地域報道,媒介社會環境監視力較弱。在環境新聞報道理論界,各國都存在著所謂“阿富汗斯坦主義”,即媒體在報道國外環境問題時往往深謀遠慮、未雨綢繆,但往往在報道國內環境問題時卻沒了聲音。這一現象可以從2011年11月至12月的德班世界氣候大會報道中看出。我國的媒體將關注點放在了中國代表團團長、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解振華的發言上,尤其是解振華鏗鏘有力地高聲怒斥發達國家沒有履行對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支持的承諾,反而向發展中國家施壓節能減排的任務。
毫無疑問,世界氣候大會錯綜復雜,中國代表團的聲音非常正當。但是,我國媒體并沒有將與節能減排相關的產業重組、工商管理新規、質量檢驗新規等變動信息作為背景報道或深度報道呈現在公眾眼前。例如,中央電視臺收視率較高的兩檔節目《動物世界》《人與自然》幾乎都是其他國家的內容,節目中表現的環境、生態破壞讓人感覺是在遙遠的非洲等地,而忘卻了我國存在大量的瀕危物種。
另外,在報道本地環境問題時我國當地大多數媒體往往選擇沉默,而是由外地或者上一級的媒體率先報道。在環境新聞報道中,媒體不能在事前對公眾做出引導,讓公眾參與政府組織的聽證會,促進并提升聽證會的對話質量。
環境報道議程設置的持續性構建
建立持續性報道機制,注意培育受眾的生態文明觀念。大眾傳播時代,新聞報道的焦點往往是很少駐留并很快轉入下一主體。媒體報道的森林覆蓋面積縮小、草原退化、水土流失、土地荒漠化擴大、水資源枯竭、瀕危物種增加、天然濕地大量消失、人工林樹種單一、耕地退化、生物入侵、全球變暖、海洋生產力下降等方面的環境、生態危機信息并沒有給受眾足夠多的時間來思考和行動,媒體的關注點就迅速轉移了。因此,只有建立起持續性的報道機制,媒體才能有效地培育出受眾的生態文明觀念。
明確環境報道理念,倡導環境倫理。任何新聞報道都需要一定的理論指導和解釋依據。例如,社會新聞往往暗含各種社會理論。對于環境報道而言,除了專業知識外,還必須具備對經濟、社會發展方式的理解。正如上文所說的,農業大量使用化肥、農藥、除草劑、激素,使得土壤板結、生物多樣性下降。不要做那些吃祖宗飯,斷子孫糧的蠢事,讓生產者、制造者、政府管理者都要樹立環境倫理的意識,不要因眼前的利益釀成大錯。我國環境新聞理論如何看待這些涉及環境倫理的環境事件,并沒有定論。這就需要學界、業界、教育界有相當高的環境倫理自覺意識,不斷厘清環境報道的新聞理念。
建立常態報道模式,加強日常公眾環境觀念引導。目前,我國媒體熱衷報道的環境新聞大多是“水污染”“有毒金屬滲漏”“垃圾焚燒”等一系列觸目驚心的話題,而政府、企業、NGO組織(非政府環保組織)乃至個人為改善環境所作的努力很難被媒體深入報道。換言之,我國媒體對公眾環境觀念的引導往往是通過各種揭露報道。這些負面報道往往觸目驚心,雖然容易引起公眾的關注,但僅依靠突發事件來宣傳生態觀念過于片面。
改變媒介話語機制,重視受眾對環境監測保護的參與報道。環境報道中,各種“水污染”“泥石流”事件往往只是因為其“突發性”作為吸引眼球的內容加以報道,后續報道也往往只是關注上級政府對相關責任人的或罰款、或免職等信息。大眾媒介的議題構建方式,讓受眾也迅速地轉移了視線,并且暗含了這樣一種話語機制,即環境事件中個體的行為是微不足道的,必須由更高級別的政府出面才能改變當前的環境現狀。大眾媒介對環境新聞的挖掘不夠,消減了受眾的行動力。
近年來,隨著經濟的發展、人口的膨脹,環境問題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重視,做好環境報道也顯得越發重要。環境報道一方面對各種環境事件進行全方位的報道,堅持立場,樹立良好的國家形象;另一方面,中國的環境報道也承擔著輿論引導、環境意識培養、環境倫理道德的倡導等重任,把重視環境問題提高到更高的程度,成為公民的自覺意識和行動。環境報道向公眾傳達的信息是多方面的,環境問題不僅僅是政府、企業的事,普通民眾也應承擔重要責任,環境報道不是只關注環境事件,而是要關注整個環境的變化。報道好環境與發展的關系,環境報道思維、觀念、話語都要有新的突破,相信不遠的將來,中國的環境報道會走向成熟。
參考文獻:
[1]劉濤.環境傳播的九大研究領域(1938-2007):話語、權力與政治的解讀視角[J].新聞大學,2009(4).
[2]郭慶光.傳播學教程[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214.
(哈艷秋為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黃東紅為中國傳媒大學碩士生)
編校: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