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名《木麻黃樹》
作者 [英] 毛姆
譯者 黃福海
出版 上海譯文出版社
時間 2012年5月
定價 30.00元
“由女人所生的男子只享有短暫的生命,他的一生充滿痛苦。他像花朵一般成長起來,然后被刈倒;他像影子一般消逝,一刻也不停留。”
這段傷感的悼詞出現在毛姆小說集《木麻黃樹》中的《鐵行輪船公司》。一個男人,經歷了二十五年孤寂的殖民地生活之后,登上回家鄉的輪船。上船之前他野心勃勃地安排好了未來的計劃:買幢房子,置辦一輛汽車,還要養馬——養最優良的愛爾蘭馬,然后結婚。然而,出于某種神秘的原因,在見到陸地之前,他的生命就戛然而止了。輪船上的人們為他舉行了葬禮,在那個悲傷的時刻,傳教士念誦了這段禮文。
我想說的,并不是這段禮文究竟有多么感人,而是背后的作者——那個傳說中“狡猾、任性、風騷、自持才華對世俗充滿著骨子里的不屑和表面上的尊重”(蕎麥語)的毛姆哪里去了?
為什么在這篇小說中,我屢次看到一個面對死亡非但沒有嘲諷,反而充滿悲憫的作者。這不是我所熟悉的毛姆。
眾所周知,毛姆的作品向來以鋒利見骨著稱,他慣用刻薄的語言嘲諷別人以及自嘲,他的小說,我們總是用犀利、聰明、一針見血、例無虛發等一切代表“尖銳”的詞語來評價——這似乎也是他這個人一直以來給我們的印象。但在看過《木麻黃樹》中的六篇小說后,一個設想在我心中形成:也許《木麻黃樹》是更貼近毛姆本身心靈的作品,就像我們可以從海明威的“硬漢”小說中窺見他恐懼、自卑的“弱者”一面,從毛姆的《木麻黃樹》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犀利的外表之下,毛姆內心的軟弱和恐懼。
《木麻黃樹》里,除了《鐵行輪船公司》和最后一篇《信》之外(《信》是一個老掉牙的嫉妒女人干掉情夫的故事,在這篇小說中我們可以重溫獨屬毛姆的辛辣嘲諷,像一顆毫不留情的子彈,精確而有力地刺穿女人的虛偽和造作),其他四篇故事,與其說毛姆在講述殖民地的西方人“在與原來西方文明隔絕之后,在精神上受到的種種折磨”(封底語),不如說毛姆在告訴我們,一個骨子里流淌著“懦弱和恐懼”之血的男人,在面對生活帶給人的無力時,怎樣與自我達成暫時的和解。
《赴宴之前》中,那個軟弱的哈羅德控制不住自己,一次又一次被酗酒成癮所俘虜,最后,在醉后的昏睡中被忍無可忍的妻子用一把“帕蘭刀”割斷了喉嚨;《駐地分署》中,那個駐地長官沃伯頓對自己的勢利和虛榮無能為力,在下屬碰觸到自己的弱點時終于惱羞成怒,借刀殺人;《環境的力量》中,因與馬來女子同居過并生育下孩子,被白人妻子拋棄的蓋伊,送走了妻子之后,以“皮囊已銹、但污何妨”的絕望態度召喚回了馬來女子,在他那張“滑稽的、長滿粉刺的圓臉上,熱淚滾滾地流下”。
如果說以上三篇講述的都是無力感深重的男人,在經歷了生活的折磨之后最終向生活妥協,或隨波逐流放縱了自己,或走向罪惡的深淵,那么《膽怯》無疑是毛姆對那個問題作出的正面回答——一個人應該怎樣與自我達成和解?
《膽怯》中,涌潮到來之時,出于“一種神秘的、動物性的恐懼”,伊澤特明明聽到了朋友坎皮恩的求救之聲卻放任不管。以為坎皮恩一定會被淹死的他在退潮后看到僥幸生還的坎皮恩,一方面受著良心的譴責,一方面擔心坎皮恩會把求救一事告訴外人。經歷了一番“惡人先告狀”之后,他的詭計似乎被坎皮恩看穿了,而坎皮恩卻告訴他:別擔心,我經常會怕得要死,所以,我也理解你的膽怯。
借小說人物之口,毛姆喊出了那句“因為膽怯”——前面是敏感、惶恐、怯懦筑就的萬丈深淵,一個男人,要么信以為真被它震懾住,失去行動的能力;要么直面自己的內心,告訴自己,我很膽怯——于是,萬丈深淵也好,心靈屏障也好,都步步后退,成了幻象。
原來,一個人要與自我達成和解,最先做的,是允許自己可以軟弱。
作為讀者的我,在小說中人物的軟弱得以訴說時,感受到了深深的平靜——是人都有弱點,這不是不可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