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看職教“模式熱”

全國共有多少所職業學校？國家有明確的統計。全國的職業教育到底有多少種“模式”？無從知曉。

職教“模式”有多熱

相對于普教來講，職教界的“模式”空前熱門。

眾所周知，每所職業學校都有兩三種以上的“模式”，而且每一個“模式”的前面一般都會有一個比較大的“帽子”，諸如：辦學模式、技能實訓模式、頂崗實習模式、課堂教學模式、人才培養模式、后勤管理模式、校企合作模式等等。

尤為特別的是，在這些“模式”的前面，還會有一個更精確、更學術化的定語，如項目化技能實訓模式、集約化后勤管理模式等等，或者直接是一二三四五式的“數字化”模式。如果實在“總結”不出來的，干脆叫做新型**模式、綜合**模式。也有橫豎沒轍的，就統稱“**（地名）模式”，美其名曰“體現地方特色”。

這些特色名稱大多是用于大會發言或形象宣傳、報刊廣告，碩大的標題，自然非常吸引眼球。這種宣傳從表面上肯定看不出內容，但版面渲染卻很能給人以“震憾”的感覺。等你真去細讀了，感覺上了“形式”的當。

職業教育的“模式”究竟熱到什么程度？這在職業教育研究領域有所反映。有人做過粗略統計，在抽樣的6種知名職業教育類雜志中，僅2009年一年，每期刊發10篇以上“模式”類論文的占14%，每期刊發8篇以上“模式”類論文的占46%，每期刊發5篇以上“模式”類論文的占92%。

也有人以科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高等職業教育研究精品文選（2008～2009）》為例進行統計，全書收錄73篇論文，其中以“模式”為研究對象的就有13篇，占近六分之一。精選的主流論文對“模式”如此關注，不難推斷，其他一般的文集對“模式”必然更是情有獨鐘。

“模式熱”的“熱源”追蹤

任何一種事物，偏離常態而形成“冷”與“熱”，必然有其背后的根源。只有認清了源頭，了解了因果，方能做到對癥治療。

職校宣傳的需要

職業教育的吸引力長期低迷，這是毋庸諱言的事實。這幾年又遇上了學齡人口的快速減員，生源危機成為廣大職教人的“心病”。要解決生源問題，就離不開宣傳，擴大學校知名度，提升學校形象，于是，招生宣傳便成為廣大職業院校普遍重視的重點工作。

眾所周知，普教的宣傳只需要用“升學率”說話就行，而職業教育的宣傳就沒有這么簡單。如何宣傳？宣傳什么？在“就業率”因“水份”較重而受到質疑的形勢下，“模式”無疑是職校形象的重要載體。

江蘇省常熟市職教中心校副校長周萬民認為：“所謂‘模式’，通俗一點講就是獨特的做法。但說‘做法’，就讓人覺得太過普通，而要是說成‘模式’，立刻就有了文化味，上了一個層次。”不管什么做法，不管是不是經驗，是否成熟，一旦冠以“模式”，就似乎可以作為別人的范本。這是當前很多學校都熱衷于做“模式”宣傳的一個重要原因。

業內曾經流傳過一個故事：前年中考招生期間，某地市報連續數天以專題報道的形式，刊發該市財經職業學校的辦學模式，形象生動且諱莫如深的宣傳，引起了家長張先生的興趣。為了解實際情況，該家長以省報記者的身份到學校實地“采訪”。結果，在關于辦學“模式”的問題上，他先后問了4個老師，竟然得到3個不同的答案，另外一人根本無從說起。

好奇之下，他“斗膽”直接找到了校領導交流，結果兩名副校長都沒能將報紙上的“經驗”說全、說明白。最后，其中一名校長不得不實話相告：文章都是請報社的記者寫的，有一些實際做法，更多的是為了拔高、吸引眼球，因為“招生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政府業績的需要

干過職教的人都有一種體會，較之普通教育，搞職業教育會更有成就感。普教只看升學率，分數和排名是命根子，而職業教育卻能進行很多前所未有的探索，“做起來有感覺”，有創造性的體驗。

然而，從“政績”的角度來看，普教的領導更容易出成績，進而“出人頭地”；而職業教育則是社會弱勢群體，長期缺乏吸引力，不僅社會不認可，也很難進入上級領導的視野。

在很多地方，縣職教中心，尤其是國家級重點職業學校，都被賦予在當地相對較高的行政級別，以便提高職教“地位”，方便開展工作。一般地，縣職教中心的校長大都兼任縣教育局分管職教的副局長，但若真要把一個教育局的科長提拔為校長，則會被誤認為“被貶”。職教官位之廉價由此可見一斑。

為了體現自己的工作成績，一些職校負責人也采取了各種辦法。其中一個重要的方法就是總結、提煉出一整套的“模式”來，有的甚至是“系列模式”。炒熱了“模式”，炒響了學校，炒紅了校長。

應付評估檢查的需要

這幾年，各類評比驗收在職業學校越演越烈。常規檢查評比如安全校園檢查、文明單位評比、消防檢查、食堂檢查、綠化評比、計劃生育檢查等等；特色檢查評比如人才培養水平評估、實訓基地驗收、課題結題等等。這些諸多的檢查評比中，經常要用到“工作總結”。

這工作做了，總結起來卻有很大的“學問”如果不能總結出個一二三四，或是各種“模式”來，肯定很難通過。

為此，很多由檢查評比逼出來的“模式”應運而生。一位在市屬職校校長崗位上干了13年的老職教感慨地說：“十年前向檢查組匯報工作，大家都喜歡如實介紹，說成績只要列出三五條，主要的是說不足，提請專家討論、開‘藥方’。如今再匯報工作，如果不能以‘模式’的形式呈現，自己都會覺得不好意思，似乎過于“寒磣”，說不出口、拿不出手，總會覺得自己的學校做事太隨意，沒有研究的成份，而校領導也就體現不出‘水平’來。”

所以，不管是哪一項工作，他都要求秘書將工作“整理”成“模式”。而屢試不爽的是，只要匯報材料里有“模式”，這些“模式”都會一字不差地被錄進專家檢查的“反饋意見”里得到肯定。同樣經常擔任檢查專家的某職校校長感慨地說，你自己不提供“模式”，專家們沒時間給你寫總結，就是想寫也說不周全、說不準確。

“跟風”的需要

在我國，普教大多是各個學校關起門來各干各的，一心想著提高升學率，很少相互往來。只有當某一學校或地區的做法或改革，確實做出了成績或效果，引起廣泛關注，大家才會組織起來前往學習。

而職業教育則完全是兩碼事，俗說“天下職教是一家”，職校之間的往來走動非常頻繁。而在這種走動中，如果沒有個“模式”拿出來交流說道，將是很“沒面子”的事情。所以，大家都習慣于用“模式”來裝點門面，“至少可以說自己的做法很有特色”。

某職業技術學院高教研究所所長認為：面子心理、跟風心理是當前“模式熱”的一個重要推手，普遍的心態是“大家都有，我不能沒有”，于是都會對跟風湊熱鬧樂此不疲。

“模式熱”需要冷思考

職教“模式”作為中國職業教育發展的階段性現象，其出現、存在和發展都有其客觀必然性，而且對總結職教發展規律、促進職教與時俱進地創新發展都會起到積極作用。但是，透過種種表象，我們更應看到這種浮夸、浮躁背后隱藏的深層次危害，并對其進行深刻反思、冷靜思考。

亂總結容易形成“浮夸風”

有成功經驗需要進行總結，以“模式”的形式呈現也無可厚非。問題是，形式之上要有內容做鋪墊。綜觀眼下各地各學校林林總總的“模式”，不可否認有一些值得肯定，甚至有推廣的價值，而有些則名不副實。

有經驗的爭相總結，沒經驗的也都“創造”出各種各樣的“模式”來。一位參加了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建設成果展的高職院校教研室主任感慨地說：成果展辦得確實不錯，場面壯觀，內容豐富，呈現形式多樣，集中展示了百所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的辦學成績和特色，值得學習。

然而，面對鋪天蓋地的“模式”，則會讓你油然而生一種窒息和茫然的感覺。由展覽長廊從頭走到尾，滿眼都是各個學校的經驗“模式”，琳瑯滿目，讓你感覺喘不過氣來，而視覺疲勞之后，則會產生懶得看的感覺，大多只看大標題和花花綠綠的圖片，而這些“模式”里究竟說了什么，根本形不成任何印象，高度雷同的內容，失去了展示的價值。

“模式”成了“八寶箱”

“模式熱”愈演愈烈的最大危害是助長了人們學習和研究的惰性。某市教育科學研究院一位研究員認為：總結辦學成果、教學經驗，并上升為“模式”，這本身不是壞事，而且是一件嚴肅的學術研究活動，然而，現在有了各種“模式”做模板，大家都會覺得“做材料”容易了、簡單了，按照常規“套路”，不管有沒有成績，有沒有經驗，只要大標題“宏偉”，小標題“對仗”，內容部分再總結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就能冠以“模式”的大帽子，如果再舍得花錢在報紙上出個“專版”，在電視上做個“專題”，很容易做到揚名四方。

對于這樣做的危害，這位研究員認為：最大的隱患就是助長了浮夸。學校出了“模式”，各個系部也出自己的“模式”；教務處出了“模式”，學生處也出“模式”；團委不甘落后，也整出個“模式”來。如此一來，看似轟轟烈烈，實則虛得很。而且非常嚴重的是，這種爭出“模式”的做法，在很多學校已經形成了不良的工作作風。

“套路”助長墨守成規

相比中老年教師，青年老師受“模式”的負面影響更大，受“毒害”更深。青年大學生從高校畢業來到職校工作，多少會帶著一些未被世俗同化的虔誠，保持充沛的熱情學習和工作，他們成為學校事業的希望，創新的動力。然而，頭腦靈活的他們，一旦快速接受了學校各種“模式”的“熏陶”，便很快會陷于世故，滿于現狀，會沿著既定的“模式”亦步亦趨，模仿已有的“套路”照葫蘆畫瓢。

一位老教師眼看著同一辦公室的小伙子，依靠學校的“模式”發表了很多論文，走上了畸形的職稱晉升之路，不無痛惜地說，“模式”能夠成就人，也會害了人，它會扼殺年輕人的創新，誤導年輕人巧走“捷徑”，于學校發展和教師個人發展都是有害無益。

“模式”好比“天花板”

回顧我國職業教育走過的歷程，當前正由前幾年的規模擴張，向內涵發展轉變，以提升職業教育的吸引力。某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的院長認為：“職業教育的質量提升，必須從深化教育教學改革入手，而各項改革都沒有現成的套路可以效仿，大家都在摸著石頭過河。及時總結經驗，提煉成‘模式’，對于學校自身理清發展思路很有好處，也有利于向同行院校輻射傳播。

然而，‘模式’的形成，并非是對學校的辦學‘蓋棺定論’，不是說形成‘模式’的東西就只能一成不變。” “現實中，不少學校領導會滿足于在自己的任期創造幾種‘模式’，以作為自己的政績。自己在心里認為事業達到了頂峰，其實只是個‘天花板’。領導對現有‘模式’的感覺過好，下屬教師和管理層自然不敢隨意冒犯，不是安于現狀，就是見好說好，這在很大程度上會阻礙進步，固步自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