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失鞋受驚
清朝道光年間,河北省定州某村有個村民叫常伍,他與常年疾病纏身的寡母王氏相依為命。這年,他娶了鄰村少女秦曉玲為妻。剛滿18歲的秦氏不但明眸皓齒、頗有姿色,而且手腳麻利、做事勤快,燒茶煮飯、縫補漿洗等家務活做得有條有理。新婚不久的常伍一是貪戀和她在一起纏綿的時間,二是擔心嬌妻在外因美貌而招惹是非,因此對她管束極嚴,就連回娘家也要百般阻撓。秦曉玲及其父母對此非常不滿。
這一年五谷豐登,秋收之后,曉玲娘家的村中舉辦了盛大的慶祝會以祭祀社神,村民還湊錢從城里請來一個戲班子,搭臺演戲,很是熱鬧。適逢曉玲的婆婆王氏的病情也稍有好轉,秦父便托人捎信給女兒,希望能接她回家玩幾天。王氏一口應允。常伍雖然很不情愿,但是母親既已許諾,一時也找不出理由阻攔,眼睜睜地看著嬌妻梳妝打扮一番后,興高采烈地回了娘家,心里著實難受了一會兒。沒過幾天,常伍就到岳父家去催促妻子回去。岳父岳母好不容易才把女兒接了回來,怎么舍得這么快就讓她走呢?所以無論如何也不答應。常伍只得怏怏而歸。過了幾天,常伍又跑到岳父家,對妻子說:“我母親因操勞過度,又發病了,你這個做兒媳婦的,難道不應當趕快回去伺候生病的婆婆嗎?”曉玲這兩天看戲入了迷,又聽說今晚這一場最精彩,更舍不得走,見常伍還在絮絮叨叨地沒個完,就不耐煩地說:“我就待這最后一晚嘛。婆婆即使發病,昏天黑夜也沒有什么好服侍的。等這場戲演完了,明天一早我就回去,料想也誤不了什么事。”在一邊的秦母也幫著女兒說話。常伍不能強迫,又一次悻悻而歸。情意綿綿、愛意濃濃的常伍兩次都沒能把妻子接回來,不由得因失望而埋怨,因埋怨而惱恨,在路上越想越氣,憤憤地道:“這個賤骨頭,只圖自己快活,一點也不顧念夫妻間的情意,我一定要狠狠地羞辱她一番!”
常伍回家匆匆吃了飯,便乘著沉沉夜色,又悄悄地摸到岳父家。他熟知岳父家有堵矮墻,就在戲臺旁邊,曉玲與表姐妹們向來是并排坐在墻頭看戲的。果然,常伍遠遠地就看見曉玲坐在矮墻上,正指手畫腳地與姐妹們說說笑笑,好不開心。他就更加惱火,當即鉆入人群,側著身子擠到墻邊廊檐下,昏暗之中,竟無一人察覺。這時,戲劇正進入高潮,臺上鑼鼓齊鳴,臺下滿場喝彩,曉玲全神貫注地觀看表演,如癡如醉,漸漸地放松了身心,忘了應有的矜持和端莊,多次把一只腳垂掛墻下。常伍便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湊過去,悄悄地摘下曉玲的一只鞋子,轉身而去,心里一陣竊喜:“看你這個賤骨頭失了鞋子,明晨回來怎么向我交代!我得好好地羞辱你一頓,出一出胸中的怨氣。”
秦曉玲當時看戲入了迷,失了鞋竟沒有一點察覺。過了一陣,她忽然覺得右腳寒冷,伸手一摸,鞋子已不知去向,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臉變得滾燙通紅。她懷疑鞋子被哪個無賴之徒脫掉了,真是又羞又惱,更擔心散戲以后,被眾姐妹瞧見遭受恥笑,于是不等戲演完,便推說自己有事,告別眾姐妹,急急地下了矮墻。曉玲回到屋中,找了一尺多布,把右腳一包,然后叫回正看戲的父母,羞怯地對他們說要回婆家去。父母萬分驚訝,問其原因,曉玲只是連連搖頭,一言不發。父母一再挽留,她都堅決不肯,最后說:“女兒腳軟力酥,叫個娘家人牽頭驢子送送我吧。”父母只好由著她。他們當然不知道女兒丟了一只鞋子,著急回家換一雙,免得把事情張揚出去。
丈夫背尸投井
到了婆家時,王氏還沒睡,開門見是兒媳婦,滿臉驚訝地問:“阿伍說你明天早上回來,怎么深更半夜地就趕來了?莫非你父親怪罪我嗎?”曉玲趕忙回答:“孩兒聽說婆母又發病了,這才急急趕回,來不及等到明天了。”王氏笑道:“我這病是老病了,用不著擔心。”曉玲服侍婆母睡下后,就悄悄地摸回自己房中,只怕驚動了丈夫,也不敢點燈。哪知常伍根本就沒有睡著,還故意問:“哪一個?”曉玲驚慌失措地答道:“是我回來了。”常伍陰陽怪氣地嘲諷道:“我還以為你跟隨唱戲的跑了呢,怎么還想到了這個家?”曉玲知道他心中有氣,哪敢還嘴。常伍見她不敢吭聲,心里自是得意,便又刺她一句:“如此熱鬧的大戲,聽說明天還要重演,你怎么就舍得回來了呢?”曉玲仍然默不作聲,只想等丈夫睡熟了,找一雙鞋子換上。可是常伍偏偏又問:“既然回來了,為什么不點燈呢?”曉玲答道:“我太累了,懶得動,摸黑也可以睡覺的。”常伍當然知道她的用意,忽然一骨碌翻身起床,說:“既然你懶得動,那我來為你點燈吧。”曉玲極力阻止,常伍根本不理,摸到火具,點燃了油燈。曉玲內心恐懼,急忙把她那只用布裹起的腳放到另一只腳后面,而常伍把這些都看得真真切切,便裝出笑容說:“你怎么慌里慌張的?快把腳伸過來,我看你今天非常奇怪。”曉玲伸出左腳,也強裝笑臉道:“你盯盯地看什么,難道有人光著腳走路的嗎?”常伍卻避開曉玲伸出的左腳,突然沉下臉來,惡狠狠地指著她的右腳問:“這只腳上為什么沒有鞋子?”曉玲羞愧不堪,無言以對。常伍立即怒聲罵道:“賤婦,不聽我的話,終于出了這么大的丑!鞋子穿在腳上,竟然不見了,個中緣由,自可曉得,我還能再把你看做妻子嗎?縱然把你剁成肉醬,也難消我心頭之恨!快快老實告訴我,那只鞋子到哪兒去了?”曉玲滿臉緋紅,掩面而泣。但常伍仍不肯罷休,嘟嘟噥噥地上了床,還是罵個不停,并且威脅道:“等我明天查到了鞋子,非要殺掉你這個敗壞門風的賤骨頭不可!”
常伍原本是想羞辱、嚇唬曉玲一下,讓曉玲今后服服帖帖地聽自己的話。如今氣已出了,心中痛快,又絮叨了一會兒,便睡著了。曉玲年輕不曉事,聽了丈夫的話惶恐得無地自容,既不知丈夫第二天將如何處置自己,又擔心事情傳出去讓左鄰右舍恥笑,越想越羞,越想越怕,越怕越慌,最后竟懸梁自盡了。等常伍被撲通一聲悶響驚醒后,才知道自己的妻子上吊自殺了,他驚恐不已,趕緊起身用手去摸,發現已經沒有了氣息。常伍頓時跌坐在地,渾身倒抽冷氣,懊惱悔恨不已,一時不知所措。突然,他轉念一想:妻子深夜回家,該不會有人知道,如果我偷偷地藏起尸體,并且誣陷她的父親,自己就可以逃脫災禍了。拿定主意后,他立即起身剪掉屋梁上的帶子,慌慌張張地背著尸體出了門,投進鄰近一座寺廟旁邊的井里,又悄悄回到屋內。稍稍安定的常伍想起妻子往日對自己的柔情,心中一陣陣酸痛與惋惜,禁不住潸然淚下。
天剛放明,他來不及見母親,就立即出門,徑直往岳父家去“迎接”妻子。岳父岳母都奇怪地問:“昨天晚上不是已經送她回去了嗎?你怎么沒有見到?”常伍極力表白,說妻子根本就沒有踏進家門。曉玲的父母見女婿說得這樣堅決,一下子也慌了神,趕緊去找那個護送曉玲的娘家人,碰巧那人因事外出,大家懷疑是他拐走了曉玲,稍一商議,便向官府報了案。
少婦身變和尚
定州知府胡文昌,一接到報案,便立即拘捕了那個夜送秦曉玲的娘家人。帶到衙門一審,此人大喊冤枉,說:“昨晚我明明把曉玲送至婆家,她與婆婆一問一答,我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我若拐騙,又能把人藏到哪兒去呢?”胡知府一向斷案謹慎,講究理據,便讓他把昨晚婆媳對話的情狀復述了一遍,然后又傳令把常伍的母親王氏拘至公堂審問。王氏不明就里,就把昨晚的情形講了一遍,與護送者所說完全相同。胡知府一聽,馬上斷定是常伍從中作梗,因此對他嚴刑拷問。常伍原先不知道有人護送妻子回家,今見露了馬腳,只得如實招供,詳詳細細地交代了事情的始末。胡知府當即給常伍戴上刑具,押著他去尋找尸體。到了現場,胡知府見井中果然漂著一只繡花弓鞋,便命人用繩子拴著一個熟悉水性的衙役縋下井去打撈尸體。等尸體打撈上來后,大家一看,都吃驚不小:哪里是什么紅顏綠鬢的少婦,分明是一個身穿袈裟的禿頭和尚!和尚額破腦裂,其死狀慘不忍睹。當即有人認出,這和尚就是附近寺廟的慧海。
胡文昌認真查驗了慧海的尸體和從井中撈起的婦人穿的弓鞋,經常伍證實是秦曉玲的。胡文昌稍加分析,便斷定秦曉玲可能沒有死,而且也不會遠走高飛;與她在一塊的,必定是這附近一帶的孤身男子。曉玲無鞋不敢露面,而這個男子絕對不敢向別人索求女人穿的弓鞋。于是胡知府命令常伍把妻子留在家中的鞋子全部搜尋出來,交給衙役;又讓衙役把鞋子散放于各條幽辟的小路,再埋伏在旁邊等候,遇到拾鞋的人,便尾隨而去,說不定就能找到秦曉玲;找到了曉玲,慧海遇害的真相自然也能查清了。衙役們依計而行,果然找到了曉玲,并擒獲一個與曉玲在一起的男子。
知府智破奇案
原來,曉玲被丈夫投井后,并沒有直接落入水中,而是被飄起的衣帶掛在了井坎邊上。上吊的帶子一松,加上井里的冷空氣刺激,她又慢慢復活了。醒來后的曉玲只覺得周身漆黑一片,冷得刺骨。抬頭看看,頂上是灰灰亮磨盤大小的一片天空。這是哪里?她努力回想所有的事情,才記起自己已經自縊了,這大概就是陰曹地府吧,所以才如此寒冷漆黑。惶恐中她伸手一摸,觸碰到的是光滑的磚石,腳一伸,踩到的是寒冷的井水,這才回過神來,原來自己是在井中,一種求生的本能使她不假思索地高呼“救命”。
此時天已微明,慧海和尚五更起床,到井邊提水澆園,聽到呼救聲,以為是有人失足落井,便俯身詢問。這才知道落井者是附近某村的少婦秦曉玲。慧海本來就認識她的丈夫常伍,當即放下井繩撈救。可是井深六七丈,曉玲手滑力弱,救了半天還是救不上來。正在焦急之際,忽然有個小伙子走了過來,見慧海弓著身子用力拉扯,雖是初冬天氣,和尚的額角上卻滲滿了汗珠,不禁笑道:“大師父怎么如此狼狽?莫非是井繩斷了,水罐提不上來嗎?”慧海抬頭一看,知道這小伙子是給附近人家管菜園的,名叫許斌,便告訴他緣故。許斌笑道:“我的大師父喲,你也太不仁德了。出家人慈悲為懷,哪有大慈大悲的菩薩要普度眾生而又高居對岸的道理呢?你一向能下井掏泥,疏通井眼,何不讓我用繩子把你縋下去,你把繩子系在她的腰間,才能把她拉上來。”慧海點頭道:“你說得對,我也早有這個想法,可是因為沒有人做幫手,才不得不用剛才的笨法子。”當下慧海就請許斌拿著繩的一頭,而把另一頭系于自己的腰間,由許斌縋放而入。到了井下,慧海在井壁間的小窩兒上站穩了身子,就解下井繩,拴住曉玲的細腰,向上大呼道:“快提!”許斌一陣用力,果然將曉玲提出井口。許斌斜眼一看,此位少婦雖然衣裙沾濕,凍得嘴唇發青,渾身發抖,容貌卻十分俏麗。許斌頓起邪念,哄騙她說:“娘子快把繩子給我,請先到高坡上曬曬太陽,暖和一下,我這就把大師父提上來。”曉玲道謝后,依言解下繩子,交給了許斌。許斌四下里一看,見有一塊大如酒壇的石頭,便用力搬過來,猛然投入井內,正擊中慧海的腦袋。慧海慘叫一聲,當場斃命。許斌還不放心,又連續向井內投擲了五六塊大石頭,見井里沒有了聲息,這才停了下來。站在旁邊的曉玲目睹了這一幕,驚恐萬狀,想要逃跑,但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挪不動半步。許斌突然轉過身來,拉著她的衣服說:“快走快走,這兒不能再停留了。”曉玲再次掙扎欲逃,卻被許斌用力挾持著,加上雙腳沒鞋,哪里掙得脫?只得勉強讓他背著,曲曲折折地行了一里多路,來到一座土屋中。許斌先問了曉玲落水的原因,然后對曉玲道:“那和尚剛才與我說話時,我就發現他兇狠歹毒,居心不良。為了救你,我才設計殺了他,我現在就想送你回家,但你的衣裙都已濕透了,只怕受不住寒冷。我先出去一會兒,任你自便,等衣裙干了后,再送你走。我實在沒有惡意呀。”說完便掩門而出。曉玲信以為真,竟感激他的恩德,心中一寬,頓時覺得衣衫褲子都水淋淋地貼在身上,實在冷得受不了,便起身關緊門窗,脫光衣褲,擰起水來。正當她赤身裸體,毫無防備時,許斌突然破窗而入,摟住曉玲,強行奸污。曉玲手足無措,身不由己,哪里抗拒得了。
完事以后,許斌問她:“你是回家呢,還是跟我走?”曉玲滿面羞愧又乞求地答道:“我要回家,求求你送我回家吧。”許斌卻厲聲威脅她說:“不行,和尚是因為你才死的,你回去后一定會吃官司。如若你被抓了肯定會牽連到我,我就要咬定你是同謀。況且你丈夫已經對你起了疑心,并揚言要殺你,你若回家就不怕嗎?”曉玲也確實害怕丈夫,又恨他無情無義,把自己扔入井中,便惶恐地問:“那我怎么辦呢?躲到父母家中,丈夫也會來尋找啊。”許斌說:“我家就住在鄰縣新樂,臨時在這兒替人家管菜園,打算明天早晨就回家。你如能跟我回去,我尚未結婚,一定娶你為妻。這樣,既無人知道你的底細,又不會被熟人發現,你看怎么樣?”曉玲沉思良久,實在無處可歸,只得答應了他,但又為難地說:“我的一只鞋子先已丟了,另一只鞋子又掉入井中,你得替我找雙鞋子,我才能跟你走啊。”許斌點頭答應,開門而出,又像平時一樣反鎖了屋門。
傍晚時分,許斌帶了飲食回來,曉玲向他要鞋,他回答說:“鞋子穿在別人腳上,一時實在不容易得到。”曉玲愁眉苦臉地道:“弄不到鞋子,我也實在難以行走。”當晚二人同睡一床,男貪女愛,情意纏綿。
第二天早晨,許斌又要鎖門外出,曉玲再三叮囑他找雙鞋子回來。許斌口里答應,心里卻著實犯難。中午時分,許斌聽說和尚的尸體已被發現,官府正在追查兇手,不由得更加慌張,天黑時才敢回住處。正當他獨自行走于田間小道時,忽然發現路邊有一雙繡花紅鞋,細軟而精巧,像是婦人的用物。許斌以為是別人失落的,十分歡喜,來不及細想,拾起來便直奔家中。
一進屋門,許斌就得意地把鞋子交給了曉玲。曉玲仔細一看,驚訝地問:“這雙鞋子本來就是我的呀,怎么會到了你的手上呢?”許斌正要敘述拾鞋的經過,忽然“砰”一聲,兩個衙役破門而入,甩起鐵鏈子往許斌頭上一套,說:“殺人兇手果真在這兒!”許斌大驚失色,問明事情的緣由,才知道中了圈套。
第二天一早,胡文昌升堂審訊。許斌抵賴不得,低頭服罪,被依法處斬;常伍也因犯了誣陷罪,被處以徒刑;秦曉玲則另行改嫁。因為胡文昌在兩三天內就破獲了這樁離奇的井尸案,不久就提職晉爵,遠近的人們也都佩服他斷案神明。
(責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