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中國銀行改組與宋漢章被綁架案

摘要:辛亥革命后，原大清銀行改組為中國銀行并執行南京臨時政府中央銀行職能，滬軍都督陳其美以上海分行經理宋漢章涉嫌貪瀆將之綁架，在逼迫籌餉的同時也有打擊中國銀行信譽的企圖，而其背后的動機，也有為其自辦的中華銀行尋找出路有關。

關鍵詞:中國銀行 宋漢章 陳其美

“宋漢章被綁架案”是民國初年的金融大案，由于綁架策劃者為上海都督陳其美、被綁架者宋漢章為原大清銀行上海分行經理，該事件立即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多方關注。綁架案發生后，南京臨時政府司法總長伍廷芳、財政總長陳錦濤等均對陳其美施加了強大壓力并要求將受害者宋漢章立即釋放。各方壓力下，陳其美辯解稱大清銀行系前清國家銀行，官股應予沒收，而宋漢章本人在大清銀行改組為中國銀行過程中有貪瀆不法行為，由此才將其扣押調查。那么，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呢?

宋漢章原名宋魯，1872年生于福建建寧(原籍浙江余姚)，其父宋世槐曾在福建辦理鹽務，后協助經元善創辦上海電報局，因此人脈，宋漢章在中西書院畢業后也進了上海電報局。1899年底，經元善聯合在滬士紳反對“乙亥建儲”( 慈禧太后立端王載漪之子溥儁為“大阿哥”，意在取代光緒皇帝的地位)，宋漢章因被牽連而流亡澳門，其改名也由此而起。

1897年，中國第一家自辦銀行中國通商銀行在上海成立，宋漢章經人介紹后進入該行當起了“跑樓先生”，主要負責中方經理與洋大班的聯絡及催收賬款等事宜。1907年，宋漢章前往香港催收一筆呆賬時，途中邂逅戶部要員陳陶遺，經其介紹，宋漢章北上任北京儲蓄銀行經理。3年后，宋漢章被度支部調任大清銀行上海分行經理。[1]

武昌起義后，革命形勢一日千里，大清王朝四面楚歌。作為清末規模最大、同時又兼為中央銀行的大清銀行，其各省分支機構在革命風波下大多停止營業，唯獨位于租界的上海分行在宋漢章的主持下利用總行和造幣廠的存款勉強維持。1911年11月3日上海光復后，部分革命黨人認為大清銀行系清政府官辦銀行，一度有派人強行接收之意。

在此情況下，宋漢章與原大清銀行正監督葉景葵(此時已南下上海)、江西分行總辦吳鼎昌于11月5日召集會議，商議對策。須說明的是，大清銀行前身為1904年成立的戶部銀行，1908年戶部銀行改為大清銀行后，其官股、商股各占一半的規定卻并未改變。為保全商股與上海分行的整體利益，宋漢章等人在會后決定成立大清銀行股東聯合會(一個月后改名為大清銀行商股股東聯合會)，在其授意下，各在滬商股股東隨后集會議決該行系股份有限公司，其“營業多年，純乎商辦性質”，并選出代表與軍政府交涉，“以保全商股為宗旨，請民軍保護各分行號，補救損失。”[2]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與葉景葵一同南下的原大清銀行副監督陳錦濤出任臨時政府財政總長，其上任后即專事籌劃大清銀行改組為中國銀行一事。1912年1月初，大清銀行商股聯合會向孫中山呈送報告，表示在不損害股東利益前提下，愿將大清銀行改組為中國銀行并成為臨時政府的中央銀行。[3]

由于南京臨時政府財政極其困窘，孫中山隨后命陳錦濤以財政部名義于當月書面批復其呈請。1912年2月5日，新的中國銀行在上海漢口路三號正式開業，陳錦濤及上百位社會名流、銀行股東等到場祝賀，吳鼎昌被任命為中國銀行監督，宋漢章仍為上海分行經理。

對于中國銀行的成立與人事安排，地方實力派、滬軍都督陳其美則抱有明顯的惡意與不快。上海光復時，陳其美曾要求大清銀行上海分行為民軍籌借50萬兩軍餉并與北京總行斷絕關系，但宋漢章出于種種考慮而并未照辦。由于經費難籌、財源枯竭，陳其美為之傷透腦筋，他曾這樣描述當時的窘境，上海“處此沖繁要地，送往迎來，凡各省運兵運械及各種之供張，事前秘密之布置，善后結束之綢繆，無一事不需現款，無一日不坐愁城，百孔千瘡，萬分支絀。”[4]

在陳其美看來，大清銀行是前清的國家銀行，官股應予沒收，但宋漢章抗辯稱，中國銀行有大量商股在內，個人不能做主，且一旦拆分，信用無法保證，整個銀行將土崩瓦解，商民損失不可估量。在陳錦濤及商股股東們的明確支持下，宋漢章的堅決抵制令陳其美火冒三丈但又無可奈何，兩人可謂宿怨已久。

1912年3月24日，宋漢章應邀前往極司非而路(今萬航渡路)小萬柳堂赴宴時突然遭到綁架，而幕后策劃人正是陳其美。事后，宋漢章自述說，當天尚未等他入席，“約有十二名佩帶手槍的士兵用船將我帶到南市第十團軍營，扣押在那里。”[5]而據次日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的《警務報告》，“宋漢章約在下午2時被人用暴力劫往停泊在蘇州河上的一艘小火輪上，船上約有二十名著軍服的武裝士兵。……小火輪很快向東駛去。”[6]

極司非而路屬于租界越界筑路地段，當時并不在滬軍都督府的管轄之下，宋漢章雖對陳其美防范甚嚴，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小萬柳堂的后門正對蘇州河，陳其美早已派了一艘機動艇候在河邊，宋漢章一出現，預先埋伏的兵士就沖進來將之抓走。

陳其美兼有青幫大佬與革命黨人身份，其一向嫻于暗殺、綁架等黑道手法，自上海光復以來，其為籌款而綁架勒索人質并非首次，甚至針對中國銀行職員也不是第一次，只是這次綁架的是中國銀行上海分行經理，事情未免有些非同尋常了。

宋漢章被綁架的消息傳出后，立刻在銀行界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宋漢章被捕當天，中國銀行理監事會分別致電孫中山、袁世凱及南京臨時政府司法總長伍廷芳，要求各方電飭陳其美并立即釋放宋漢章。次日，袁世凱致電陳其美，責其“應按律由法司正式傳諭，未便以兵隊誘拿”，要求“迅飭查明釋放”，但陳其美對此置若罔聞[7]。

之后，中國銀行監督吳鼎昌上書伍廷芳，并要求其以司法部名義“迅咨滬軍都督”，由中國銀行出面保釋宋漢章。伍廷芳接信后即連續致函陳其美，要求將宋漢章釋放，其對宋的各項指控應由司法解決。

壓力之下，陳其美在報端通告，稱有人告發宋漢章在大清銀行上海分行經理任內，于上海光復時為“預防民軍政府干涉，遂覓寓滬三五股東開會于該行，冒稱全體股東，以謀抵抗，并將現銀契據寄貯洋行，一面移甲作乙，將公款改為私款，使民軍無從究詰”;似此“罔利營私，弗顧大局，在銀行為巨蠹，在民國為公敵，論其大逆不道，已屬罪不容誅”;而“尤為可異者，南京政府成立，財政設有專部，又乘間以股東會議名義，請將該行改為中國銀行，握持中央財政出入，要求利益，竟敢倡言保存商股500萬兩，所有此次民軍起義，地方損失，即在官股500萬兩內取償，與上年廣告兩歧，實屬貪詐已極”。因此，“迭經敝處函傳質訊，乃該經理恃租界為護符，抗不到案。不得已偵其出界，派員捕獲”。[8]

對此指控，宋漢章卻在事后工部局警務處的報告中自稱，他被扣押后，訊問人員既沒有迫他提供經費，也沒有詢問他捏造假賬侵吞公款的事，“扣押三天后，有王、楊二人奉陳其美將軍命在軍營中對我進行初審。訊問我有關大清銀行存款余額和滿清政府的資金。關于債務、往來賬戶、貸款或定期存款均未問及，也沒有原告人出場”。[9]由此可以看出，“大清銀行存款余額和滿清政府的資金”才是陳其美的興趣所在。

事實上，陳其美綁架宋漢章尚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上海光復前，上海信成銀行協理、董事沈縵云系同盟會員，曾以巨款秘密贊助革命。上海光復后，沈縵云被陳其美任命為滬軍都督府財政部長，上海信成銀行遂作為軍政府之金融機關，由都督府擔保發行鈔票，用于支付軍餉及其他費用。但是，新生的滬軍都督府入不敷出、開銷無度，信成銀行前后墊借達30 萬元仍不足應付，最終因客戶擠兌而倒閉。

為解決軍費和財政問題，陳其美命沈縵云另起爐灶，負責籌組上海中華銀行，并一再聲明今后為“開辦中央銀行之基”，其行簡章也明確寫道:“本銀行兼有中央銀行性質，經理國家所入一切賦稅餉項。”1911年11月底，中華銀行發起成立，沈縵云擔任總經理并負責經理軍用鈔票、經匯軍需款項等。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陳其美多次要求南京方面對中華銀行予以補助，孫中山最初以該銀行于上海光復時維持金融有功，答應由國家補助一半，但財政總長陳錦濤以財政部無法籌撥巨款為由予以拒絕，孫中山只好收回成命。

陳錦濤極力活動將大清銀行改組為中國銀行時，陳其美同樣在努力將中華銀行變成臨時政府中央銀行并企圖沒收大清銀行官股。但是，由大清銀行改組而來的中國銀行是當時華商銀行中的龍頭老大，其地位絕不是新成立的中華銀行所能比擬，為維持大局安定，南京臨時政府最終決定由中國銀行繼續行使中央銀行職能。事后，陳其美心有不甘，他一面攻擊中國銀行“徒有其名”，一面以查究宋漢章舞弊案為借口，將其設計逮捕，意圖破壞中國銀行的聲譽，以阻撓其改組過程。

早在1912年1月，陳其美為破壞中國銀行名聲而指使親信王興漢、陳聚等人舉報宋漢章在大清銀行分行任經理期間(辛亥革命時期)有罔利營私行為，宋漢章被綁架后，陳其美又組織查賬小組對中國銀行上海分行進行查賬，但一番努力后，并未找到宋漢章侵吞公款的證據。

在此期間，上海各報對宋漢章案異常關注，幾乎每天都有這方面的報道。而在這時，南京臨時政府北遷，孫中山正式解去臨時大總統之職，國內形勢發生很大變化，各方面對陳其美都不是十分有利，社會上要求釋放宋漢章的呼聲也更為強烈。各方壓力下，被關押了20多天的宋漢章最終于4月15日取保獲釋。

宋漢章重獲自由后即向新任財政總長熊希齡提出辭職，以示其冤。對此，熊希齡予以挽留并稱贊宋漢章“辦理前清銀行，名聲甚好。……前晤滬軍陳都督，亦謂該員辦事勤慎，廉潔私清，并無所虧。今幸公家徹底清查，水落石出，正以表見該員之無私弊，此后益昭信用，切不可因此灰心也。”[10]

為挽回顏面，陳其美隨后對外通電稱:大清銀行“開設不止一年，牽涉不止一處，兼以賬目凌亂，不易得其真相，惟有特設清查機關，寬以時日，責成原委各員嚴加清查”;至于宋漢章有無侵吞款項之事，須俟清理完畢后才能知曉。[11]事實上，隨著滬軍都督府的被撤銷，所謂“嚴加清查”也就不了了之。1912年8月，中國銀行北京總行正式開業，宋漢章為委任為上海分行副經理，并于次年11月升為分行行長，由此成為民國銀行界聞人。

參考文獻:

[1]孫善根.金融翹楚宋漢章[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1:14-21.

[2]董昕.中國銀行上海分行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27.

[3]大清銀行商股聯合會致大總統呈.申報[N]，1912年1月28日.

[4]姚輝、朱馥生.陳英士評傳[M].北京:團結出版社，1989:95.

[5]上海檔案館編.辛亥革命與上海: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檔案選譯[Z].上海:中西書局，2011:265.

[6]同上.188.

[7]孫善根.金融翹楚宋漢章[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1:58.

[8]滬軍都督陳其美關于宋漢章案通電.民立報[N]，1912年3月27日.

[9]上海檔案館編.辛亥革命與上海: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檔案選譯[Z].上海:中西書局，2011:265.

[10]宋漢章上財政總長書.申報[N].1912年4月29日.

[11]陳都督之對于宋漢章.申報[N].1912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