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教主”的寂寞流年

A

“郭子琪那條裙子是地攤貨，你看她穿得那么得意，還以為自己穿的是真名牌，真虛榮！”劉易晨伏在同桌楊昊的耳邊碎碎念道。

“你怎么知道？你對女生的裙子那么了解？”楊昊一臉狐疑。

“我表姐就愛穿那個牌子的裙子，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正版的裙子可貴了。”劉易晨一副“專家”模樣。

“你也真是的，一個男生怎么會關心起女生穿的裙子？”楊昊說著，急急地起身走出教室，仿佛劉易晨是個帶菌病體。

見我正看他們，劉易晨又湊過來對我說：“小雨，你知道嗎？楊昊身上的李寧牌T恤也是假的，怕我說到他，就趕緊走人。呵呵，這就叫‘做賊心虛’。”

我剛轉學過來沒多長時間，對班上的同學并不了解，不知說什么好，于是對他笑了笑，沒接茬。

“就知道傻笑。”劉易晨見我沒吭聲，嘟囔一句后轉過身去。

放學時，劉易晨和我同路。見我只有一個人，他就走過來東拉西扯地聊起班上的同學，這個同學怎么樣，那個同學有過什么糗事。我不好意思打斷他的興致，卻聽得頭皮發麻——這個男生可真八卦，比“狗仔隊”的隊長還稱職。

“你知道英語老師這些天為什么情緒低落嗎？”他高深莫測地問我。我茫然地搖頭。“就知道你不懂，傻乎乎的。告訴你吧，她肯定是被男朋友甩了。”好端端的被他罵了句“傻乎乎”，我心里窩火，于是不悅地應了聲“你怎么什么都懂”，聰明如他，應該聽懂了我的不屑，誰知他依舊得意洋洋地回答：“我不懂，誰懂？誰讓上蒼賜予了我一個聰明絕頂的腦袋瓜子呢？”

我無語，徹底投降。

B

學校準備在元旦舉行文藝匯演，老師讓我們毛遂自薦。郭子琪和幾個女生來興趣了，她們紛紛舉手，想一起跳《印度舞》。

“印度舞？就你們那身材，也敢上臺嚇人？”劉易晨說，“還不如我去唱首歌得了，肯定能得獎。”

“就你能！”幾個女生不屑地嘟囔起來。

“還不如讓楊昊獨唱，他比你強多了。”郭子琪提議。

“楊昊？算了吧，你讓他自己說說，他現在的嗓子唱歌能聽嗎？如果聽完后晚上回家做了噩夢，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劉易晨說。

后排有同學哄笑起來。楊昊的臉漲得通紅。他深深地把頭埋在兩手間，一直沒吭聲。

同桌悄悄告訴我，楊昊以前唱歌確實很好聽，但有一次他家發生火災，他被困在屋里出不去，嗓子被煙熏壞了，再不能唱出美妙的歌聲。他曾被班上的同學評為“情歌王子”，現在卻連說話都不那么利索，劉易晨當場揭他的傷疤，讓他無地自容。

劉易晨一臉的得意。我挺討厭他這種往別人傷口上撒鹽的做法，再聯想到平日里他的口無遮攔，我覺得還是對他“敬”而遠之為好。

從此每次放學，我不是早早跑著離開，就是故意磨蹭，讓他先走。可他似乎認定了我，就算我早走，他也會一路追上來；我遲走，他就在路上等我。泡泡糖一般，黏得我煩不勝煩，而我還不能對他生氣，畢竟初來乍到。

可我怎么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在同學中宣揚，說我追他，目前我們在交往。當同桌告訴我全班都知道了這件事時，我才明白為什么這些天班上的同學都用怪怪的眼神看我。一氣之下，我立刻跑去質問他。當著眾人的面，他竟倒打一耙說：“你不是天天和我一起回家嗎？對我沒意思，那干嗎天天黏著我，還那么開心？”我氣得說不出話來，決定再也不理他了。這樣的男生，真是人間少有！

C

“就這水平也敢投稿？那些校刊編輯都是她家親戚嗎？一點眼光都沒有。”有一天，我剛到教室，就聽到劉易晨高昂的聲音，他在評論劉小花發表在校刊上的詩歌。

沒人理睬他。誰都知道一沾上他，準沒好事，但劉易晨并不覺得，一個人也能說得興致勃勃。說了一陣，可能是沒人喝彩吧，他有點沒趣，于是拿著校刊湊過來對我說：“小雨，你看看，劉小花的這叫什么狗屁詩？”我看他一眼，沒答腔。

這時，背后突然傳來一聲叱喝：“劉易晨，你個狗東西，你放什么狗屁？”來人是劉小花，班上唯一能在言辭上和劉易晨抗衡的女生。別的女生都怕了劉易晨的那張嘴，只能在背后偷偷罵他“毒舌教主”。

“哦！原來是狗屁詩的主人來了。”劉易晨不怒，還嬉笑不已。“你那么有能耐，自己寫去呀！”劉小花橫眉豎眼。“你看，急了。大作既然發表出來，還不讓人品評嗎？如果連這點評論都承受不了，那就自己藏著，別發出來丟人現眼呀。”劉易晨表情生動，緊接著還故意高聲朗誦起劉小花發表的詩作。好好的一首詩，經過他的嘴念出來，加上他陰陽怪氣的語調，實在搞笑。

終于有同學忍不住笑出聲來。劉易晨見有人回應，更是來勁，他搖頭晃腦，擠眉弄眼，一下子就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劉小花的臉在大家的笑聲中倏地漲得通紅，連耳根都紅了，她的眼睛也跟著紅，眼淚不聽使喚地一下子洶涌出來。

見劉小花哭了，我們都覺得很不厚道，一下子全安靜下來。劉易晨在劉小花的哭聲中，卻依舊不停歇地進行著他的惡搞。

“劉易晨，請你把嘴閉上。”班長黃明出面制止。

劉易晨轉過頭，看了班長一眼，說：“她是你老婆嗎？你心疼啦？”

“你一個男生欺負一個女生，好意思嗎？”黃明克制自己。

“嘴長在我身上，我愛說什么就說什么，管得著嗎？你以為你是誰呀？一個給老師送禮才得來的小班長，有什么資格管我？”

劉易晨話聲剛落，黃明已經沖到他面前，指著他鼻子說：“你再瞎說，看我不揍你！老師生病，我去探望有錯嗎？大家一起去的，只有你這只白眼狼沒去。”

“那就是送禮了，不是嗎？激動什么？”劉易晨噘噘嘴。

“班長，你撕爛他那張臭嘴，看他以后還敢整天惡語傷人。”郭子琪一邊安慰劉小花一邊嚷嚷，她也被劉易晨的“毒舌”傷害過好幾次，一直對他耿耿于懷。

“對，最好用線把他那張嘴給縫上！”幾個女生異口同聲。

大家義憤填膺，恨不得一齊上前，把他的嘴給細細縫住。這個時候，我以為劉易晨會反省自己，沒想到他還是氣焰囂張：“就你們這些蝦兵蟹將，敢嗎？一個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東西？”

“算了，同學一場，大家各退一步。”一直坐在劉易晨身旁的楊昊趕緊出來打圓場。

“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裝什么好人？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公鴨嗓。”劉易晨說著，不屑地瞥了楊昊一眼。楊昊一臉尷尬，憤憤地說：“劉易晨，你這張臭嘴是該被縫上了。”說著，轉身出了教室。

劉易晨是不是腦子有病？楊昊不計前嫌想幫他解圍，他為什么恩將仇報呢？讓彼此都下不了臺。我想不明白。

D

劉易晨終于因為他的“毒舌”被所有同學孤立起來。有兩個月了，班上沒有一個人搭理他，都把他當成“透明人”。看著他孤單的身影，我莫名地產生一絲難受。我知道他那張嘴確實很不招人喜歡，他不該總是出口傷人，不該整天在背后說人是非，不該信口雌黃，但是作為同學，看見他落寞的表情，我一點也不開心。

當初他說我在倒追他，害我被人嘲笑時，我確實想過，有朝一日，他被人傷害時，一定要在他的傷口上再撒把鹽，但真正面對時，我不忍心。

學校的元旦文藝匯演在電影院如期舉行，偌大的廳里擠滿了人，歡聲笑語此起彼伏。相聲、小品、歌舞輪番上演，掌聲如雷。劉易晨代表我們班出戰，郭子琪和幾個女生的舞蹈被他PK下去了。其他班的同學上臺演出時，本班的同學必定鼓足勁拼命鼓掌，士氣昂揚。但輪到劉易晨上臺時，掌聲稀稀拉拉，那還是其他班的同學出于禮貌鼓的掌，我們班的同學都討厭他，沒人鼓掌。我舉起手，拍了一下，也被身旁的同學給制止：“別管他，讓他得瑟去。”我只好放下雙手。

劉易晨心里也明白吧，他局促不安地站在舞臺中央明亮的光束下，幽幽地唱起了《寂寞的季節》。他臨時改了歌，我們都知道，他的拿手好戲是周杰倫的《青花瓷》。劉易晨的歌聲很清脆動聽，但充滿了憂傷。唱完歌，他什么也沒說，一個人走出了影院。我悄悄跟了出去，在影院旁邊的樹影下，他獨自蹲著，小聲啼哭。

我走過去，把紙巾遞給他。他抬頭看見是我，不悅地問：“看我笑話嗎？”我沒吭聲。“我知道現在大家都討厭我。”他說。“你覺得大家不應該討厭你嗎？”我反問。“那你還來干什么？”他固執己見。“劉易晨，你是該好好反省。你那么聰明，還想不明白嗎？想要別人尊重你，你首先得學會尊重別人。你口舌如劍，可能有些話，對于你只是一句玩笑，但對于別人，卻是一種傷害……”很多埋在我心里的話，我想我是該告訴他了。

寒冷的夜風呼嘯，樹影零亂。冷清的路燈下，劉易晨的身體簌簌抖動，他臉上殘留著兩條淚痕。好一陣后，他問：“那我還有辦法補救嗎？”“用你的真心誠意去得到大家的諒解，我想這是你唯一的辦法。以后別再做一個‘毒舌’男生。”我說。留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后，我走開了。我想，有些事只能靠他自己解決。

良言三分暖。這是我們大家都應該記得的，做一個“毒舌教主”，只能讓自己陷入寂寞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