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簡介:本書是資深媒體人、作家胡展奮的個人隨筆集,包括時事評論,趣事閑談和食色養(yǎng)生。他的文章帶有記者職業(yè)賦予的特質(zhì):敏捷,敏銳,善于從常態(tài)中發(fā)現(xiàn)問題。一樁貌似尋常的事情,經(jīng)他琢磨,便生出別樣的意味來。
《我的最后一張底牌》
作者:胡展奮
新星出版社
定價:26.00元
【書摘】
中國式旅游:犯賤
美國最近不美。接踵而來的“旅游車禍”使人們對“美國游”產(chǎn)生莫名的恐懼。“貓膩”和監(jiān)管混亂是顯而易見的,惡性競爭、無證上崗、疲勞駕駛、低檔標準、欺哄游客……給人的印象是。慘劇發(fā)生了,問題暴露了。
“一只碗勿響,兩只碗叮當”。對于今天發(fā)生在美國游的種種“貓膩”和“鐵人越獄游”,我們其實不該假裝錯愕和困惑,事實上,和很多驢友一樣。筆者五年前就參與過類似越獄的“歐洲游”。
十四天游歷十個國家,只記得大巴士不停地奔。新景點不斷地換,大群男女披頭散發(fā)地被導游的破鴨嗓呱呱地攆,慌張得一如小狗撒尿,灑幾滴就走人,到后來完全抱頭鼠竄:“上車睡覺,下車拍照,排隊尿尿,起床momingcau,東西不少,價格太高,風景絕妙,全都忘掉。”
當時沒有“山寨”這個詞,但是導游正色告訴我,你們的菜單“盜版”。屬于最低收費的“越獄游”;“正版”的游程呢,比如日本游客,十五天只玩三四個國家,首先是休息和悠閑,然后主要城市一個一個地看,從文化歷史到風光風俗,吃住都很從容。恁如此,還只是走馬觀花。哪像你們呢。逃犯啊。
我說那是旅行社的安排。她搶白說,首先是迎合你們的破位殺價!便宜無好貨。這樣的“大逃亡”菜單呈給別人,會被認為是侮辱。我說我們囊中羞澀。她說,你們的購物闊綽,全球有名,就是舍不得品位自己、高看自己……
我已經(jīng)聽出了她沒有說出的話,臉一直紅到今天。
而今天,貌似自殘自虐的“越獄游”在美國爆發(fā),十五天居然暴走十五個城市,已徹底淪為一種極速流竄和縱情逃逸,天天從“雞叫玩到鬼叫”,結(jié)果除了游客的眼袋墳起、兩頰深陷、步履蹣跚和舌頭肥大外。只能是導游的虛脫和司機的崩潰。
因此。當旅游淪為“犯賤”,國民的素質(zhì)低下和物性貪婪就暴露無遺。
我們已經(jīng)是大國,但還不太習慣做一個大國的子民,既不自愛,也不持重。旅游首先是一種高尚消費、一種心情按摩而不是與旅行社的慪氣斗法,更不是山頂洞人飽食后的捫腹而行,如果既“摳門”,又貪多務(wù)得(自耕農(nóng)積習),結(jié)果只能是自虐自貶,因為資本律令和成本杠桿不可能讓旅行社長期無利甚至“倒貼”運行,但是當他們面對一群總是扒拉著算盤,拷問旅行社究竟賺多少的游客。他們所能做的幾乎必然是“偷工減料”。必然是劣車、劣食、劣景地湊合,你不能期望他“揮刀自宮”,一如他不能期望你“樂善好施”一樣。
一般而言,成熟的旅游市場自有成熟的價格,有公允的利潤率,你強求“破位殺價”,其實已經(jīng)把自己“做小”了,而且導致一切都低位重組。自置于自賤的地位,卻追討著紳士的尊嚴,豈不自取其辱、自討沒趣。
當旅游淪為“犯賤”,則一切優(yōu)雅和浪漫都蕩然無存。事實上,除了休息,出境旅游更多的是一次學習和展示。好比鄰里串門,學習(欣賞)別人的文化,展示自己的風采,想想看,如果我們有一位高鄰,總是蓬頭垢面地敲門,睡眼惺忪地殺價,又慌慌張張地消失,這樣的鄰居,“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的話,你能給他幾分?
我們欣喜地看到“經(jīng)濟持續(xù)平穩(wěn)快速增長。人均國民總收入步入了中等收入國家行列”——這就是今日的中國。
但我們也遺憾地看到。國民的對外形象、國民的精神素養(yǎng)并沒有隨著國民收入的增長而同步增長,物性貪婪和農(nóng)民習性像疥瘡一樣地侵蝕著我們一向禮儀自許的國際形象。
詩曰:“優(yōu)哉游哉,亦是戾矣。”——“步入中等收入”的我們,該不該來一份高看?來一份優(yōu)雅和善待?
“玩不起就不玩唄!”何必總是被人小瞧了。看扁了呢。
人,TMD的還是要一點脾氣的!
蒼蠅從良
蒼蠅也會從良。
為什么不呢?你如果這會兒去澳洲,就是夏天,就會發(fā)現(xiàn)澳洲人對待蒼蠅的態(tài)度,就跟我們善待有益茵、寬容相互抄襲的諜戰(zhàn)片一樣。
去過澳大利亞的人都知道,澳大利亞蒼蠅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多到現(xiàn)在每個人的背部就是“航母”甲板,密密麻麻地停滿蒼蠅,怎么轟,也不走,而且基本的結(jié)局都是“傻”死的。
不止一個人告訴我,他們親眼看見澳大利亞的蒼蠅(簡稱“澳蠅”)是撞死的——一只碩大的蒼蠅在人面前顯示自己的飛行技巧。在完成了一系列的高難度飛行動作后,滿意地向屋外飛去,結(jié)果由于玻璃窗被擦得太過干凈……自己把自己活活撞死了。是蒼蠅都會撞玻璃,但是沒還聽說過會撞死在上面。真是名副其實的“died in the impact”。所以,一只蒼蠅因飆車而身亡,也是有可能的。
總的來說,澳蠅之所以比我們這里的蒼蠅憨厚,完全是因為澳大利亞的人民對他們太過仁慈。
考證表明,很久以前,澳蠅也和其他國家的蒼蠅一樣食腐,而且數(shù)量多得驚人,為了徹底杜絕它們傳播疾病。每個澳大利亞人居然都行動起來——他們不是鎮(zhèn)壓它們,而是感化它們,首先做到的一點是。每個公民不但潔身自好,而且殫精竭慮地把公共場所的藏污納垢之處徹底清除,弄得蒼蠅居然無以逐臭,只得被迫改變億萬年來的生活方式,改食植物漿汁生活。再后來干脆學了蜜蜂,采食花蜜為生,成了傳授花粉的勞模。
蒼蠅從良,在澳大利亞是個千真萬確的真實,在我們這里可就是個可疑的寓言了。
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把所有丑惡現(xiàn)象和人比做蒼蠅,貪官是蒼蠅,坑蒙拐騙是蒼蠅,為富不仁的是蒼蠅,聚眾哄搶的刁民、暴民也是蒼蠅……就沒想過,蒼蠅也有從良的可能。
拿貪官為例,不管資深還是“臨時”的貪官,“頓起歹意”以后,很難說他們的良知喪失殆盡,山西省巨貪局長穆新成。一只典型的蒼蠅,之所以“熱心公益事業(yè)和愛心捐助”。外界稱他“偽善”,我則以為未嘗不是源于內(nèi)心的良知虧空:原大足縣衛(wèi)生局副局長宋文奇,因受賄罪一審被判三年,在最后陳述時,希望法官給自己一次機會,“我還想為人民群眾服務(wù)!”
此說引起輿論大訕。
其實呢,人都有善端,穆、宋兩貪,即令是“偽善”,也還是服了善,足證善的偉力。對他們的惡,應(yīng)該懲;對他們的“善”,應(yīng)該養(yǎng)。因為說到底。貪官也是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而我們正是環(huán)境的主要組成部分,痛打貪官之余,“環(huán)境”也應(yīng)該反省。前一陣子看《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09年第三期之“酒的中國地理”,總算弄懂了,酒其實就是微生物的產(chǎn)物。一定程度上,我們就是無處不在的、海洋一樣釀著官場的微生物,貪官就是酒,在貪官未落馬、未失勢之前,正是微生物們卑微地羨慕著他們、追捧著他們、滋養(yǎng)著他們,慫恿著他們一天比一天高視闊步、一天比一天顧盼自雄、一天比一天得意忘形。“當官的!”多神氣啊——這種價值觀同樣微生物一般廣泛滲透進我們生活中的亞文化,以至于廣州一個六歲小學生公然說她將來的理想是“當官。當貪官”!
只要想一想,一個六歲孩子的后面站著多少艷羨貪官的大人,我們就知道她是怎么受感染的,以及“微生物”本身的“官崇拜”有多強……
社會風氣之有今天,何不學學澳大利亞人。人心齊,泰山移。在澳洲則是“人心齊,蒼蠅懿”。如果有一天。每個微生物都能致力于貪官環(huán)境的清除(最簡單的就是不稀罕當官的),那么,蒼蠅尚且能從良,何患人乎?
當然,這里只是一個寓言。寓言而已。
(摘自《我的最后一張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