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嵇康既重視對前代文學遺產的繼承,又注重創作的開拓創新 ,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在魏晉時期,嵇康可謂繼往開來、雄視一代的人物,有著獨特的人生、不同凡響的藝術追求。嵇康的詩今存50余首,以四言詩為多,代表了他詩歌創作的最高水平。
[關鍵詞]嵇康;四言詩;《幽憤詩》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16—0074—02
嵇康(224~263),三國時曹魏文學家,“竹林七賢”之一。嵇康的文學創作主要是詩歌和散文。他的詩今存50余首,有四言、五言、六言,亦有騷體、樂府。四言詩尤為獨步當先,無論表現手法,還是語言的運用,都顯示出對《詩經》傳統的繼承與嬗變。
西漢時,四言詩其實已經發生變化,并為了適應秦漢以后的語言發展而不斷地進行體式的自我調整。要考察四言詩,除了依據《詩經》體四言的特征以外,還應該慮及漢魏兩晉四言體式的新變,才能確切地說明四言詩為什么在兩晉極盛之后突然走向衰亡。①
四言詩成為《詩經》的主要形式,與周代到春秋中葉漢語處于由單音節詞向雙音節詞過渡的特殊階段有關。由于單音節詞的大量存在,《詩經》體四言詩需要借助疊字和虛字才能構成四言句的二二基本節奏。其詩行構成是兩個四言句一行,而且大多數是兩個四言句才能形成語法結構完整的句子。與此相應,四言詩的體式構成需要在各種四言典型句式中尋找序列的規律,才能形成整篇的流暢節奏感,筆者將這種句式排列規律稱為“句序”。②但是從兩漢到魏晉,四言詩除了一部分繼續延用《詩經》雅頌體的句式以外,有相當一部分句式結構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這就是由原來的兩句一意變成了一句一意,單個四言句就可以形成獨立的語法結構。而與《詩經》典型句式相近的僅兩句:“嗟我何人”、“以治天下”。③這類對偶的出現正是四言單句語法獨立的結果,都是逐句押韻,兩句一轉韻。而《詩經》的押韻全都是兩句一韻,因為兩句才能構成意思完整的整句。四言出現句句押韻的現象正是單句語法意義獨立的表現。
漢代時候,四言詩就已有衰亡趨勢,而嵇康卻選擇了四言。這是由四言的本質決定的。四言本身四字一頓,節奏鮮明,簡單明快,因為其單純而有天籟的意味,猶如兒歌,易于表達人內心最本真的東西,與嵇康率真任性的性格有一定關系。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玄學的影響,崇尚簡約、務求雅致的時代背景也促使高古雅正的四言體的重興。
嵇康繼承了《詩經》的語言傳統,對漢語的聲調韻律也了然于心。疊字、雙聲、疊韻在嵇康四言詩中出現的頻率也很高。嵇康又并非對《詩經》盲目地模仿與套用,他在吸取《詩經》優秀傳統的同時,又能廣泛融合時代特色,使詩歌無論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絕不是對前代經典的純粹復制。在四言中創造性地加入了駢偶的句式顯得風格清峻,而且把《詩經》中的賦、比、興的藝術手法承襲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并得到突破。
嵇康現存詩53首,其中尤以四言成就為最。他的四言詩或清淡遐遠,或慷慨豪邁,或憤郁悲愴,情感極為豐富。在四言詩中,《幽憤詩》又是最具代表性的篇章,同時它也是嵇康所有詩作中成就最高的一首。
《幽憤詩》可分為三層。第一層,作者先敘述自己幼年時期的不幸遭遇及青年時期的思想追求。其詩曰: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
哀煢靡識,越在襁褓。
母兄鞠育,有慈無威。
恃愛肆姐,不訓不師。
爰及冠帶,憑寵自放。
抗心希古,任其所尚。
托好老莊,賤物貴身。
志在守樸,養素全真。
作者幼年失怙,遭遇不幸,在母親和哥哥的養育之下長大成人。然而母兄二人慈愛有余而威嚴不足,使作者養成了狂放任逸的性格,“抗心希古,任其所尚”。在思想上,作者篤信老莊,他自稱“托好老莊,賤物貴身”,因而有了“志在守樸,養素全真”的人生追求。作者在青少年時期就表現出了與社會格格不入的思想性格特征,放任不羈,崇尚虛無。這就為下文敘寫自己不為社會所容,終遭迫害埋下了伏筆。
曰予不敏,好善暗人。
子玉之敗,屢增惟塵。
大人含弘,藏垢懷恥。
民之多僻,政不由己。
唯此褊心,顯明臧否。
感悟思愆,怛若創痏。
欲寡其過,謗議沸騰。
性不傷物,頻致怨憎。
昔慚柳惠,今愧孫登。
內負宿心,外恧良朋。
仰慕嚴鄭,樂道閑居。
與世無營,神氣晏如。
咨余不淑,嬰累多虞。
匪降自天,實由頑疏。
理弊患結,卒致囹圄。
對答鄙訊,縶此幽阻。
實恥訟免,時不我與。
雖曰義直,神辱志沮。
澡身滄浪,豈云能補。
第二層,詩人敘述了遭到邪惡之人的陷害而身陷囹圄的經過,抒發了積于內心的憤慨之情。這一層是全詩的重點部分。首先,詩人痛悔自己沒有看清呂巽的本質。雖然因不識呂巽本質,使詩人“怛若創痏”,但“顯明臧否”之心卻不能改變。接著,詩人又闡明自己本是“欲寡其過”、“性不傷物”的,卻仍遭到“謗議”、“怨憎”。而司馬氏統治集團的偽善與殘暴早已使詩人憤怒不已,在詩人的周圍,聚集了一大批不滿司馬氏統治的名士,他們以放蕩不羈的行為,犀利尖銳的文章對虛偽的名教禮法及司馬氏統治集團進行攻擊。
出于對司馬氏統治集團的憤怒,詩人又想起了古之賢者柳下惠和今之名隱士孫登。詩人悔恨自己沒有聽取孫登之言,早隱世避禍。而今身陷囹圄,他更是憤怒不已,對獄吏的審問不屑對質,表現出他純正高潔的情操。
嗈嗈鳴雁,奮翼北游。
順時而動,得意忘憂。
嗟我憤嘆,曾莫能儔。
事與愿違,遘茲淹留。
窮達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
奉時恭默,咎悔不生。
萬石周慎,安親保榮。
世務紛紜,祗攪予情。
安樂必誡,乃終利貞。
煌煌靈芝,一年三秀。
予獨何為,有志不就。
懲難思復,心焉內疚。
庶勖將來,無馨無臭。
采薇山阿,散發巖岫。
永嘯長吟,頤性養壽。
以上為第三層。詩人抒發自己失去自由、有志不能實現的感慨。他不能像鳴雁那樣振翅高飛,只能“奉時恭默,咎悔不生”。越是痛悔,憤怒之情就越強烈。
這首詩,作者以自敘的方式從襁褓寫起,直敘至眼前,敘述中又間有抒情,一唱三嘆,感慨頗深,憤怒之情溢于言表,正如詩題所書“幽憤”。從寫法上看,所述感情由“幽”而起,漸起漸憤,于平緩中見急促。同時,在詩中,詩人還一再用典,以表明心志。在詩中,嵇康敢怒敢言,情真詞切,是其四言詩的代表作。其詩的獨特之處就體現在對傳統的突破與藝術的創新結合。
嵇康是魏晉文壇上一位杰出的詩人,他成就卓越,尤其四言詩的影響真可謂獨步當先。他的四言詩在語言、形式、內容、表現手法諸多方面明顯有著《詩經》的痕跡,就四言形式來,看兩者之間具有傳承與開拓的關系。嵇康對于實字四言體最大的貢獻是句序的尋求。他利用詩經的典型句式,找到一種以排比對偶相結合的句序,即兩行隔句相同的句式排比再加一組對偶的固定程式。此外,嵇康還善于連續使用多組對偶句和半對句,他所創造的疊字隔句排偶加對偶的句序,也被晉代詩人所繼承。
四言詩是他當之無愧的最富有藝術精神的表現方式之一,無論是其中所蘊涵的智慧還是熱情,也無論是其意境的營造還是表現手法的開拓,均為后世之文學提供了良好的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