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歷史遠去,背影清晰

他是著名的“延安五老”之一，曾任毛澤東的秘書。他在延安時期創建了中國人民民主政權下司法制度的雛形，成為中國革命司法制度的奠基者之一。他是反腐先鋒，被毛澤東稱為“謝胡子”。他還是著名的學者和教育家，杰出的社會活動家。

他就是著名導演謝飛的父親——謝覺哉。

謝覺哉1884年4月生于湖南省寧鄉縣的一個山區農村。1905年，二十一歲的謝覺哉考中了秀才，親朋好友忙著為他慶賀，他卻突然在家門口張貼了一副對聯：“十數年筆舞墨歌，贏得一張倒票；兩三月打躬作揖，賺來幾串現錢。”令眾人瞠目不解。

原來，這位清朝最末一科的秀才，在目睹和經歷了清末民初社會混亂、國家軟弱、人民受難的現實后，決定到長沙尋求革命的道路。

“你謝胡子敢于開刀，

我毛澤東絕不手軟”

1921年，經自己的同鄉何叔衡、毛澤東介紹，謝覺哉加入新民學會。1925年，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在給家人的信中寫道：“我國在這十年內若不振興，必至亡國，說不定至于滅種，萬不能在這要生不生要死不死的路上停滯。革命前途未可知，我已以身許黨。”

1931年秋，謝覺哉到湘鄂西革命根據地工作，兩年后轉赴中央蘇區。

在中央蘇區，謝覺哉開展了一項重要工作——反貪腐。他覺得舊中國長期任人宰割的一個大的原因就是貪官滋生，而共產黨的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應自覺清除舊社會的“官風”。一場轟轟烈烈的反腐運動就此展開。在謝覺哉的努力下，很多大案要案浮出水面得到處理。

因為這場反腐運動，謝覺哉感到立法建規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他向毛澤東建議“必須立法建規，昭示天下，以便廣大群眾監督”，并與項英、何叔衡等人討論研究，起草了中央執行委員會《關于懲治貪污浪費行為的訓令》。這是我黨懲治腐敗的第一項法制條文。毛澤東稱贊說：“你謝胡子敢于開刀，我毛澤東絕不手軟。”

1934年， 在中央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上，謝覺哉當選為中央政府秘書長，兼任中央政府機關黨總支書記。

年過半百走完長征

1934年，五十歲的謝覺哉參加了長征。謝覺哉和董必武、徐特立一起被編入中央機關縱隊干部休養連。在長征路上，謝覺哉病了，天天發燒。毛澤東很擔心，打算把他和其他幾位老同志送出封鎖線，轉移到上海等地工作。毛澤東對謝覺哉說：“你的身體已經很弱了，再堅持下去會拖垮的。”謝覺哉說：“寧可拖垮，也不離開黨中央一步。”

就在這段舉世矚目的軍事活動中，謝覺哉遇到了王定國，兩人有了一面之緣。之后，王定國隨西路軍走進祁連山，按中央指示打通國際通道。而年過半百的謝覺哉，用自己的雙腿走完了二萬五千里長征。

1937年1月，中央機關遷到延安，為監督財政方針的執行和反對貪污浪費，成立了國家審計委員會，謝覺哉任主席，兼任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院長。

抗日戰爭爆發后，王定國和謝覺哉在蘭州重逢。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在蘭州，伍修權做介紹人，秀才出身、滿腹經綸的謝覺哉和目不識丁、小自己二十九歲的王定國結了婚。那是1937年9月。

在延安，人們把從長征走過來的年紀比較大的徐特立、謝覺哉、吳玉章、林伯渠、董必武五位長者尊稱為“延安五老”，謝覺哉年齡排第二，比徐特立小六歲。

在延安，毛澤東認為邊區政府要有一個法律系統，于是謝覺哉開始考慮和規劃法律問題。

那時他們已有四個孩子。王定國當時的社會活動比較多，謝覺哉雖然也忙，但還是擔當起了照顧小孩的責任。他常常一個腿上放一個小孩，有時是脖子上騎一個，懷里抱一個，一只手摟著孩子，另一只手拿一支筆寫一點東西。

提出“民主監政”新口號

新中國成立后，謝覺哉一家到了北京。

他們把在延安養成的自力更生的習慣也帶到了北京。他們將院子里的花園開墾成田地，在院子里種果樹和蔬菜，養豬養雞養兔子。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謝覺哉決定把家里養的那頭豬殺了。殺了豬，王定國覺得應該把豬肉給一些老同志，如徐特立、董必武等。謝覺哉卻說不管怎么說，這些老同志都有政府和中央給予的照顧，多少每個月還能分到一二斤肉。真正沒有肉吃的，是門口的那些老百姓。于是他們把豬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讓工作人員在他們住的那條街上，挨家挨戶地送肉。他們自己則只留了十五斤豬油。

新中國成立后，謝覺哉擔任了中央人民政府第一大部——內務部的首任部長。當時，內務部與各地民政部門一起積極推廣普選，促進各地區建立和健全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在政權建設過程中，謝覺哉領導的內務部提出了“民主建政”的方針。

1954年第三次全國民政會議召開，在這次會議中，有人批評內務部工作長期以來存在著“指導思想上的錯誤”，提出內務部不應管政權建設。一時間，拆除內務部，組建民政部、人事部、勞動部、復轉軍人部等的聲音迭起。后來毛澤東說：“分部可以，分三個部，分五個部都行，但都要謝老你當部長。”此事才作罷。

謝覺哉堅持“民主建政”的大方向初衷不改。他根據毛澤東和黃炎培在延安關于民主的談話精神，在第四次全國民政工作會議上提出了“民主監政”的新口號，提出對各級政權機關要進行民主監督。他說：“人民有了權，又知道行使權，才能算民主，才不會被野心家篡奪。”一時，“民主監政”又在全國第四次民政會議上引起了熱議。

雖然謝覺哉提出的這一新口號得到大多數與會人員的擁護，但最終被徹底否定。他也險些因“方向路線錯誤” 被批判。

“要知道殺人的批復都

蓋著我謝覺哉的印章”

1958年，謝覺哉七十四歲，他向中央要求辭去內務部長的職務，退休養老。時值八屆七中全會召開，中央安排董必武擔任國家副主席，同時推薦謝覺哉接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謝覺哉一再表示：“做這個工作，我是勉強的，本來應該退休的人了，但黨讓我接替董老的手干下來，我想干就要干得好。”1959年4月27日，謝覺哉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院長。

1958年前后“左”傾思想給司法工作和法院工作帶來的嚴重困難凸顯出來。為此，謝覺哉在上任后的幾年里，不顧年老體衰，到全國各省市自治區視察司法工作達二十三次之多。

他針對1958年以來用電報報案的做法說：“不能根據電報上的‘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幾個字就核準死刑，一定要看卷，要研究案情。”他又說：“人只有一個腦袋，殺錯了，人頭落地了再也不能長出來。”好心人勸他：“這么大年紀了，不一定要去看那些案卷，掛個名算了。”他嚴肅地說：“別的職務可以掛名，最高法院院長不能掛名，人命關天呀，要知道殺人的批復都蓋著我謝覺哉的印章啊。人殺錯了，那些冤死鬼是要來找我算賬的。”為此他寫了一首詩：“名是實之賓，無實何能名，名在職斯在，失職責不輕。”

1961年8月，謝覺哉給當時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劉少奇寫信，匯報國家近年法制秩序存在的嚴重問題。他以一個法律工作者的嚴謹和認真，條分縷析地寫道：領導干部、執法人員普遍存在“寧左勿右”、“左比右好”的觀點，很多法律工作者“害怕右傾，不敢提意見，不深入調查研究，不敢實事求是。甚至浮夸、虛報，追求高指標，只講辦案數量，忽視辦案質量”。他還匯報了有些地方嚴重混淆犯罪與犯錯誤的界限，把犯錯誤當成犯罪來對待，同時對審判程序存在的問題也進行了分析總結。他在信中對司法現狀存在的問題提出了若干應急措施。他的建議得到中央的大力支持，在此基礎上，1962年，謝覺哉領導最高人民法院起草了《關于人民法院工作若干問題的規定》，就司法程序、執法原則、審判作風以及工作紀律等做了規定。

謝覺哉在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期間，深入全國各地，開展平反冤假錯案的工作，一批冤案錯案得到糾正。1962年，謝覺哉在陜西視察時，發現了“王為業反革命案”。王為業因為對公社化、“大躍進”有看法，給毛主席、周總理及全國人大寫了十幾封信，即被以“謾罵領袖”、“攻擊黨的政策”的罪名判了十年有期徒刑；王為業不服，上訴中院，竟被改判為二十年；王為業仍不服，省法院最后改判為死刑。謝覺哉痛心地說：“人民向主席總理寫信有什么罪？幾十年后我們這些人都死了，后人翻閱案卷時，會說你們那個時代是什么社會，寫信都有罪，上訴要加刑，這怎么得了？”在他的一再堅持下，王為業被改為無罪釋放，但承辦此案的人事后很害怕，謝覺哉便當著他們的面在案卷上注明“此案是謝老改的”。

“文革”病詩人

兒女們漸漸長大了，謝覺哉也老了。1963年4月26日，是謝覺哉八十周歲生日。就在謝覺哉過完八十歲生日一個月后，湖南老家的幾個親戚在農村砍了一些樹，地方政府反映上來。謝覺哉把這幾個親戚叫到北京，就此事批評了他們，并讓他們回去賠錢，把砍了的樹給補種上。親戚當即和謝覺哉吵起來，吵完就走了。謝覺哉一時憤怒，回到房間后突發腦血栓。1963年5月26日，謝覺哉右半個身體完全癱瘓。

半身不遂導致右手不能動，他就開始用左手寫字、吃飯，做各種力所能及的事情。最后，他左手的毛筆字也寫得很好了。1968年，他就用左手給毛澤東寫了一首詩。

1965年，謝覺哉從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他的身體在醫生和家人的細心照顧下也有了好轉。1971年6月14日，謝覺哉的病情突然惡化，第二天與世長辭，終年八十七歲。

謝覺哉去世時，中央決定不通知任何人，就在北京醫院的一個小房間搞一個遺體告別儀式。董必武得知這個消息，堅持來祭奠，并寫下這么幾個字：長征老戰士，“文革”病詩人。

謝覺哉的去世對王定國打擊很大，她時時回憶起在謝覺哉身邊的生活，體味謝老當年的風范和許多年來對她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她說，她這一生最大的收獲和最大的幸福就是有謝老這樣一個愛人，一個老師，一個朋友。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