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澤:蔣介石趕造的“烈士樣板”

他是蔣介石的心腹愛將，襄陽之戰后，他還活著，卻被《大公報》“詳細”報道成 “襄陽之戰中康澤殉難”。在蔣介石心里，他已“壯烈成仁”。真相是什么？康澤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蔣介石心目中的“好學生”

康澤，1904年農歷七月初出生在四川安岳縣雙龍鋪（今來鳳鄉）山坳里的一個普通的村民家。以屠豬為業的父親康歷全，依照康氏族譜給他取名代賓。代賓七歲那年，父親因病丟下他和一弟一妹撒手西去，一家四口人便全靠母親康何氏常年手工紡織來維持艱辛的生活。

康代賓八歲開始在雙龍鋪村塾上學。兩年后，母親送他到圣泉寺通賢場小學讀書，吃住在大姑母吳康氏家。學校有一位叫羅用之的老師，對康代賓發憤攻讀頗為賞識，常常給他鼓勵和幫助，加上康氏族人的支持，他得以繼續升學。

1919年，康代賓十五歲，從通賢場小學轉到安岳縣城縣高等小學讀書，翌年考入安岳中學。在中學讀書期間，康代賓學習成績連年皆名列前茅，同時受到孫中山先生革命思想的熏陶，親眼目睹辛亥革命后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社會慘景，便萌生了救國救民的志向。

1924年，康代賓中學畢業時，聽說孫中山先生在廣州黃埔島創辦陸軍軍官學校，便躍躍欲試，想去投考。

在進步教師李恒生、劉卓安的幫助和族人康紀鴻的接濟下，康代賓遠赴廣州，于1925年考入黃埔軍校第三期。因他對當年年輕的革命黨人汪精衛為喚起民眾，拼著一死去刺殺滿清王朝攝政王載灃的革命行動十分景仰，便在入學后效法汪兆銘（汪精衛字兆銘），改名兆名，號康澤。以后，以號代名，遂以“康澤”之名聞于世。從此，康澤講話的舉止、動作、辭令便一概模仿汪精衛?？禎砷L于演講，記憶力很強，在各種場合講話從不帶講稿，而且詞句簡練，有條不紊，還真有點汪精衛的派頭。

在黃埔軍校學習期間，康澤非常用功。他秉承了四川南部山區農民那種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傳統美德，不貪玩樂，甚至節假日也不外出游逛，就在教室里潛心攻讀《三民主義》，認真鉆研政治和軍事理論。有個星期日，康澤獨自在教室里聚精會神地整理校長的訓話筆記，突然聽到有腳步聲，轉頭一看，見是校長蔣介石在教官陪同下進了教室?？禎哨s忙放下筆起身作立正姿勢。蔣介石徑直來到他的身邊，翻閱了他的筆記，問道：“你叫什么名字？為何不休息?”教官介紹道：“他叫康澤，學習很用功?！笔Y介石頻頻點頭，叫他坐下。從此，康澤在蔣介石心目中是個“好學生”。半年后畢業，經蔣介石推薦，康澤被派往蘇聯深造。

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康澤與賀衷寒、鄧文儀、鄭介民、谷正鼎為同期同學。他們氣味相投，欲在政治聯合中形成自己的勢力。他們看到，在中山大學就讀的有三四百名中國國民黨員，就想把這些人結成派系，作為日后回國爭取權力的政治資本。于是，便推舉賀衷寒領銜康澤助之，以留法學生中有國民黨、共產黨旅歐支部為由，發起組織中國國民黨旅莫支部。這個活動，因遭到校方堅決制止，加上也未得到國民黨中央組織部批準，鬧騰了一陣子便流產了。

1927年10月，康澤由莫斯科學成歸國，任北伐軍總司令侍從參謀，同年冬，任國民革命軍陸軍第二師政治部主任，后改任總司令部江西“剿共”宣傳大隊大隊長。

賀衷寒主張用“力行社”，康澤主張用

“復興社”，組建效仿納粹黨衛隊的“別動隊”

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后，國內風起云涌的抗日愛國運動震撼了國民黨政治統治的核心。坐在國民政府主席兼行政院院長寶座上的蔣介石終日惶惶不安，苦心焦思。然而，他考慮的不是怎樣組織軍隊和民眾去抗日，而是想搞一個什么新的花樣出來，去加強他的國家機器，實行更兇惡的統治，把已經動搖了的政權再鞏固下來。為此，蔣介石在南京他的官邸召集康澤、賀衷寒、桂永清、騰杰、鄭介民、戴笠、鄧文儀、曾擴情等十余名心腹開會，說：“現在日本帝國主義壓迫我們，共產黨又這么搗亂，我們黨的精神完全沒有了，弄得各地的省市黨部被包圍的被包圍，被打的被打，甚至南京的中央黨部和國民政府都被包圍。我們的黨一點力量沒有，我們的革命一定要失敗……我想，我們要有像蘇聯的那種‘格柏烏’（政治保衛局）的組織就好了?！?/p>

會后，中國的所謂“格柏烏”便按照蔣介石的旨意組織起來。賀衷寒負責起草章程，康澤負責起草紀律條例。關于組織的名稱，賀衷寒主張用“力行社”，康澤主張用“復興社”。結果，蔣介石選用了“復興社”，并寫了四句話“驅逐倭寇、復興中華、平均地權、完成革命”作為“復興社”的政治綱領。1932年3月，“復興社”在南京“勵志社”正式宣告成立，蔣介石兼任社長，其骨干成員面對蔣介石舉手宣誓：“余誓以至誠遵守本社社章，服從社長命令，保持本社秘密，如違誓言，愿受極刑。”一個月后，蔣介石為“復興社”擬定了宣傳口號：“攘外必先安內，安內必先剿匪?！?/p>

十六年后，成了人民解放軍俘虜的康澤，后來在北京功德林接受思想改造時，談到“復興社”這個組織，他是這樣說的：它是十足的法西斯鬼魂到蔣介石腹中脫胎的產兒，所謂“政治綱領”完全是騙人的幌子，而宣傳口號才是它真正的靈魂。

在蔣記特務系統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復興社”?！皬团d社”又分為三支，一支是賀衷寒的“政訓”系統，一支是康澤的“別動隊”系統，一支是戴笠的“特務處”系統。

康澤的“別動隊”系統起源于“特訓班”。

1933年蔣介石為了擴軍反共，決定成立“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特別訓練班”，專門培訓反共下級軍官。蔣自兼校長，康澤任班主任。學員的來源從接收軍校各期失業學員、失業軍人擴大到大中學生。康澤辦班認真，成立三個大隊，很快便形成了一支裝備精良的武裝特務組織。同年10月，康澤又兼任軍委會南昌行營別動隊總隊長。所謂“別動隊”，是蔣介石從德國希特勒和意大利墨索里尼那里學來在中國實行法西斯統治的武裝特務組織。它以特訓班為基礎，受蔣介石的直接指揮。它的任務主要是劃分為若干個小分隊，深入蘇區進行反共活動，并在那些紅軍暫時撤離的地區，組織并帶領地主還鄉團對革命群眾進行血腥鎮壓，反攻倒算。它的隊員，有時以正式軍官身份出現，有時則化裝改扮，暗佩手槍進行秘密活動。它的人數雖不多，但武器好，隊員又都接受過新的反共理論教育和嚴格訓練，個個窮兇極惡，所以破壞性極強。他們所到之處，大肆誣蔑共產黨和共產主義，和蘇區的反動勢力相結合，任意搜查、逮捕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以至秘密刑訊和殺人，極力摧毀中共的地下組織。由于他們屢建“殊勛”，所以也就屢屢得到蔣介石的嘉獎和表揚。蔣介石曾下達旨意，“為保證別動隊員執行緊急任務的需要，一切車輛均應予以方便”。

以康澤為總頭目的“別動隊”得到蔣介石的寵信，不可一世，他們自以為是蔣的“御林軍”，可以“見官大一級”，便到處耀武揚威，作威作福，搞得天怒人怨。

蔣介石的“寵兒”被咒為“屠夫世家”

康澤平素表情嚴肅，不茍言笑，兩眼卻似兇神惡煞，看人目不斜視，一看就是幾十秒鐘，似乎要把你從骨子里看透。

康澤到處生殺予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在他擔任江西“剿共”宣傳大隊長、特訓班主任、別動隊總隊長期間，不知殺了多少愛國之士。江西蘇區人民群眾對其恨之入骨。

蔣介石認為康澤這個學生“忠實可靠”，康澤則視蔣介石為“至尊”。曾在蔣介石嫡系的中央軍中流行過這樣一首頌歌：“大哉中華，代出賢能；歷經變亂，均能復興；蔣公中正，今日救星；我們跟他前進、前進！復興、復興！”這首歌詞，據傳就是出自康澤之手?？梢娍禎砂咽Y介石捧到何等地步。

在當時國民黨內，人所共知蔣介石有兩個“寵兒”，一個是戴笠，一個就是康澤，國民黨內稱“康戴二公”。為什么有如此“封尊”呢？因康、戴二人是蔣的內外情報耳目。任何人要見蔣介石都必須先在侍從室登記，然后由侍從室向蔣介石報告，蔣想見才見，不想見就不見。但“康戴二公”則例外，他們見蔣不受限制，隨時可見，就是蔣介石和宋美齡在一起時，他二人也可以闖入。原因是蔣介石要靠他們提供情報以實行獨裁統治。戴笠主要是搞外部情報，而康澤則主要搞國民黨內部情報。

康澤在國民黨內結怨甚多，也遭到國民黨內要人的忌恨。

一日，康澤在南昌住所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南昌中央軍委會特訓班康主任啟”，但沒有寄信人地址，從郵戳上看，信是發自南京?？禎刹痖_一看，一張白紙上用毛筆工工整整地寫著一副對聯：“屠兄屠弟手段何其殘忍；丟母丟妻心術硬是毒辣。”橫批是“屠夫世家”。康澤看后氣得臉色發白，咬牙切齒地將它撕得粉碎。但他心里非常明白，這副對聯是對他知根知底的國民黨統治集團內的人寫的。

原來，這副對聯的橫批和上聯是指他們父子都是屠夫，只不過他的父親僅是個村野的殺豬能手，而他自己則是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下聯是揭露他六親不認，忤逆不孝。他的寡母康何氏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把他拉扯成人，節衣縮食供他讀書，并在鄉里給他定了一門親。誰知，他在飛黃騰達之后，竟將老母和元配妻子忘得一干二凈。康澤在南京、南昌都有豪華住宅，可是何氏婆媳仍在四川南岳雙龍鋪山區一間破舊的房子里艱難度日。

康澤就是這樣“為國忘家”而得到蔣介石的信任的。

康澤的炙手可熱，延續到抗戰時期?？谷諔馉幈l后，康澤兼任軍委會政治部第二廳廳長、復興社總社書記；1938年，康澤任三民主義青年團中央團部組織處處長、武漢支團部主任、戰時青年服務總隊總隊長，后又任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立法委員等職。1945年5月，當選為國民黨六屆中央執行委員。

“成仁”未遂的戰俘，重新做人

抗戰勝利后，國共談判之際，在全國一片反獨裁、反特務、要和平、要民主的呼聲下，蔣介石不得不將聲名狼藉的康澤派往國外考察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各同盟國家戰后復員工作。1946年夏，蔣介石公開扯下“和平、民主”的面紗，全面發動內戰，康澤才于1947年初返國，同年3月被選為立法院立法委員；同月，當選為國民黨第六屆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

蔣介石原擬派康澤出任熱河省主席，但康澤不敢去。熱河是中共掌握的第一個全省解放的根據地，領導冀察熱遼邊區的是赫赫有名的共產黨戰將程子華。程子華正以熱河為主戰場，配合林彪在東北全境開始戰略大反攻，他知道自己不是程子華的對手。同時，他更知道熱河前線是傅作義的勢力范圍，他過去曾數次向蔣介石密告過傅作義，此去傅作義必定要“禮尚往來”。他還算明智，知道去熱河絕沒有好下場。1948年1月，蔣介石委任他為第十五綏靖區司令長官，駐襄樊。

康澤雖是黃埔軍校畢業，也讀了不少兵書，但他一直搞特工，沒有做過下級軍官，也沒有直接帶兵打過仗，作為一名獨當一面的綏靖區司令官，他缺乏實戰經驗和必要的軍事知識。蔣介石之所以委康澤如此重任，因為襄陽、樊城、老河口一帶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在不斷喪師失地，敗象紛呈下，委派別的人他實在不放心。而康澤也知道掌握兵權的重要性，認為此去襄樊，不僅可以報總統的知遇之恩，而且亦可以大展宏圖，大有作為。

康澤于1948年1月抵達襄陽、樊城。2月1日，在襄陽正式宣布成立司令部。正當康澤被解放軍機動靈活的戰術弄得惶惶不可終日時，1948年7月初，劉伯承、鄧小平為開辟漢水中段，建立戰略前進基地，命令以王近山為司令員的中原野戰軍第六縱隊、桐柏軍區主力和陜南第十二旅發起襄樊戰役。

1948年7月1日，是康澤四十四歲生日。正當他在襄陽古城的司令部背后一間大廳里大擺酒席，請樊城的一個女名角為他獻“萬壽”詞的時候，解放軍進攻老河口的槍聲，宣告襄陽之戰開始。于是生日盛宴只得提前草草散了場。

眼看人民解放軍大軍壓境，康澤愁眉苦臉，一籌莫展，欲困獸猶斗，可又想不出任何有效的斗的辦法。而國民黨方面為鼓舞人心，卻大肆宣傳說，“文武雙全的康澤將軍戍守”，由于“共匪畏之如虎，相信此次戰役定卜全勝”?？墒茄元q在耳，短短六天后，康澤便被俘了。

副參謀長易謙和第三處處長胡學熙，此二人皆是康澤的心腹，看出康澤不是指揮大戰役的料子，便婉言向他建議，組織前敵指揮所，讓副司令官郭勛祺任前敵指揮，司令官可以相機隨時突圍。康澤不聽他們的建議，說：“我一切聽命于總統，決不擅離職守。”

為了“固守”襄陽城，掃清城外的射界，他下令化學炮連用美式迫擊炮發射黃磷彈，燒毀城垣外的所有民房。

襄陽三面環水，一面靠山，易守難攻。王近山司令員從當時的敵我態勢出發，斷然決定改變傳統戰法，首先“刀劈三關”——奪取城西屏障琵琶山、真武山和西門外的鐵佛寺。當解放軍劈了三關，建立了總攻的主要陣地，襄陽城破便指日可待?？禎擅髦荒艿钟€在電臺上向蔣介石表示決心：“生決與城共存亡。”蔣介石回電令他“固守待援”。殊不知，援軍在途中又遭到解放軍強大兵力阻擊，無法會師襄陽城。這時，康澤明知走投無路，但又故作鎮靜，命令下屬照例每天升旗、降旗，他也照例每天給下屬講話，給部下打氣，要部下和他一道把自己的胸膛當做抵抗共產黨進攻的武器?？墒撬植坏貌幌蚰暇┌l出最后乞電：“職固守最后碉堡以待援軍?！?/p>

襄陽城最終被人民解放軍攻破，康澤被俘?？禎墒鞘Y介石最欣賞的心腹，他應該成為蔣介石心中內定的烈士樣板。1948年7月22日，蔣介石授意國防部政工局局長鄧文儀宣布：“第十五綏靖區司令官康澤于襄陽作戰中業已殉難?！钡诙欤洞蠊珗蟆芬源筇栕帧跋尻栔畱鹬锌禎裳畴y，鄧文儀在記者招待會宣布”做標題刊發了新聞，并作了“詳細”報道。接著，蔣介石在聚餐時，心情沉痛地表示，他所了解的康澤，是不會被俘的。在蔣介石心目中，康澤應為“壯烈成仁”的典型。

國防部政工局局長鄧文儀口中的康澤，在襄陽之戰中“業已殉難”之說，純屬子虛烏有。那只是蔣介石的一相情愿。1948年7月下旬的《新聞天地》的報道中，透露康澤并沒有殉難，康澤被俘了。新華廣播電臺在康澤被俘之次日，即1948年7月17日晚上向中外宣布，國民黨第十五綏靖區中將司令官康澤于襄陽之役中被俘。

康澤未死被俘，使國民黨營壘十分震驚，也使蔣介石狼狽不堪。蔣介石不得不派人將康澤妻朱素懷，子康仲蒙、康亞蒙送往臺灣。

中國共產黨和人民解放軍對康澤這個特務頭子實行寬待政策，非常關切地給他治傷治病。劉伯承將軍還在百忙中接見了他，推心置腹地跟他這位四川老鄉談了話。

中國共產黨給予雙手沾滿了革命烈士熱血的人民公敵康澤重新做人的機會。經過一段時間的改造和反省，1961年康澤被批準監外就醫。1963年4月，康澤被特赦釋放，任全國政協文史專員。

康澤先后撰寫了《復興社的緣起》、《三民主義青年團成立的經過》、《我在國共第二次合作談判中的一段》等回憶文章和重要史料。

康澤于1972年在北京病逝，終年六十八歲。

（責任編輯/穆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