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山三首

土司之子

為會議正規他折磨自己

彝族人穿著西裝

領子太緊 襯衣又太白

這一套他永遠學不到位

袖子總是一長一短

瞧 少數民族同志出汗了

主席團輕視 不讓他發言

晚餐時下肚三杯 甩手向后一抹

正裝頃刻滑下 一亮嗓子就唱山歌：

天上的星星一顆挨著一顆，

唯獨不見最亮的那顆

十村八寨的人都來了，

看不見我心上的那一個……

鳥在核桃樹上聽 彝家美人應和

哦 會后他是另一個人

其父乃峨山土司

聽彝族作家普飛介紹他的小說大綱

梨花的父親到甲瑪寨喝酒去了嘛

梨花蹲下來撿洋芋的時候紅腰帶散了嘛

就被一個男人瞧見了嘛 照我們彝家規矩

誰看見女人的腰帶就必須娶了她噻

她心里就有點那個了嘛

漢人開著大卡車從昆明來了

畢摩就逃掉了 寨子里就沒有人看病了嘛

大家心里就有點那個了嘛

我們彝族的歌是這么唱的

多依樹的果子掉在秋天的地上

哥哥你為什么不揀起來呢

你揀起來果子就是甜的你不揀就是酸的

完了 就是這個了嘛

我小時候是在峨山那邊長大呢

7歲才學漢話呢 有條黑狗天天領著我

比我走得快嘛 梨花的事情么

必須在一個月里面解決掉嘛

不然的話么就那個了嘛

美國人是咋個要去打那個阿富汗？

野男人是個逃出來的小學老師

被公社冤枉的嘛 長得很子弟（英俊）

這點兒有顆痣呢 （普飛在他自己下巴上點了一下）

她心里就有點那個了嘛

她爹害怕勞改犯就不準她跟著他了嘛

在我們那邊螞蚱是一對一對呢

一邊飛一邊配著呢 那根腰帶么是繡過花呢嘛

大紅色的 掉在洋芋堆上多好看呢嘛

它不是一般的腰帶 多有意思呢

很多的意思呢 于堅 你上過大學 你說

給是有一籮籮意思 紅腰帶 我這個小說就叫紅腰帶

只要捏一顆包谷我就知道他家地是肥呢還是瘦呢

我有三把鋤頭 兩個煙袋 一棵花椒 兩只鵝 三只公雞

哪日來我烙蕎面粑粑給你吃 后來么

梨花就等著了嘛一直等到…… （喝了口礦泉水）

她就是我表妹了 長得像只雀 紅嘴巴的那種

文化大革命結束了嘛 他平反么就回北京去了嘛

梨花可憐嘍 等成了個馬臉婆娘了嘛

小說創作研討班的主持人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越來越不耐煩 就走去他身邊耳語

莫東拉西扯 要扣緊主題

他考慮片刻 他又說了這兩句

不是（布什） 有什么了不起

基巴斯坦阿富漢是不是個男的

主持人用堅決果斷的普通話打斷了他的發言

后來他一直在抽旱煙 煙葉是他自己種的

下山

我尾著一群彝人從高山下來

他們剛剛祭祀了龍樹和火

曲木克已（彝族詩人 曾經用漢語寫詩若干

獲駿馬獎）彎腰在溪流上捧出一點水

解了渴 繼續說他家鄉的玉米 火塘和舞蹈

說一個叫阿嘎珊的女子 她正走在前面

用奶漿草編了頂帽子戴著 飄飄欲仙

就像屈原歌唱過的某妖 顯身于另一輪落日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薛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 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 折芳馨兮遺所思

我想發揮一下 在談話中插入屈原

又覺得多余就罷了 一路上他們還說過石頭

說過那些貪財的內地人 他們來了

開山炸石 用塑料片蒙住玉米地

老鷹落地 畢摩一個個跟著老虎隱身

曲木克已聲音蒼老（他比我小

才三十四歲 畢業后在文化館上班）

他們一直說著黑暗和水 在黑暗里說著黑暗

我記得 分手時他們一個個走向了星星

遙遠的一日如夢 他們是去了星星那邊還是

走進了夜 我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