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得簡直就像炸了一樣,但他還是在一根接一根抽煙,其實他嘴里早就沒一點點味覺了……但除了讓這個機械的動作來填補他內心深處的空虛,他再不知道干什么了。那個電話怎么還不見來?那么說是情況不妙?難道說他當局長的事真要泡湯了?難道說他半年的心血半生的積蓄真要打了水漂了?
他不是要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煙霧繚繞的房間,而是想立馬擺脫那些個正像蛇一樣糾纏著他不放的種種荒唐的設想……他只是不停地走,走,就走到一個街心花園,站在一個濃蔭蔽日的樹叢了。盡管他裝作輕松愉快的樣子吹起口哨,卻還是趕不跑滿腦子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都下午六點半了,早都開完會了,還能沒結果?要是有好消息,電話早來了,不消說,結果恐怕真是兇多吉少……
不想。他想:再不想了。為了表示自己已經完全跳出了那個折磨得他頭疼的泥淖,他甚至有點夸張地抬頭欣賞起頭頂的樹冠來。樹葉里藏滿了鳥兒,他怎么一直沒有發覺,瞧鳥兒們在枝頭的濃蔭里叫得多么歡快啊!
到底是從什么地方跑出來這么多的鳥兒呢?瞧它們卻還在源源不斷地向這里聚集著。如果鳥兒是蘋果,早就把那棵樹的枝丫壓斷了。時近傍晚,它們是不是要在這里召開一個規模空前的大會呢?它們是不是每天都要在這里召開一個“暮色大會”商議大事呢?極有可能,你看它們的發言多么熱烈踴躍啊!
它們一定遇到什么為難事了。它們究竟在為什么事互不相讓爭論不休呢?它們的嗓門一個比一個高,只急不可耐地從一個枝頭蹦到另一個枝頭,那氣勢只想把對方囫圇個兒吞下或者干脆就把它從枝頭踢下去。
雖然他一直裝作很入迷的樣子傾聽著,實際上他什么意思也沒有聽出來。他的耳邊只是一片連續不斷的唧喳聲,那么細密,那么厚實,像一張連綿不絕的大網或毛氈什么的……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逛豬市和騾馬市時滿耳的嘈雜。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臉頰上癢癢地落了一點水滴,卻怎么也搞不清那究竟是樹上鳥兒們撒下的尿液還是從豬市上小販們嘴里飛濺出的唾沫星。
鳥兒們不知疲倦的在枝頭翻飛聒噪著,他聽得似乎更加認真了。一只鳥兒飛著叫著落在枝頭還沒有把自己的意見說完,早有另一只鳥兒飛過來打斷了它的話語……一個鳥兒說:嘰嘰嘰嘰。另一只馬上回擊說:喳喳喳喳。他聽著,突然恍然大悟了:它們一定是在為提拔領導的事相持不下呢!一定是幾個當權者都收了人家的孝敬的禮物,無奈僧多粥少,現在不好平衡,就撕破臉皮了……一定是這樣的……
但旁邊那幾只羽毛華麗的鳥兒在為什么爭吵呢?是為了那只驕傲的雌鳥嗎?瞧它幾個鬧的,都把對方身上的羽毛啄下來了……這么想著,他的眼前早浮現出一雙含情脈脈的丹鳳眼……無論什么時候,他只要一想起那個小妖精——他的下屬柳媚媚,他的心就像一只撲通一聲跳進酒缸的癩蛤蟆似的醉了。
電話突然響了。果然是組織部那個鐵哥們兒打來的。結果和他預料的一樣:他被人頂替了。他那個做了多半年的絢麗的美夢在那一霎就像一個肥皂泡沫似地破滅了。不過,他的心反而平靜了——不管怎樣,他總算從那個折磨人的泥淖里爬出來了。那就先在這個位置上熬著吧。心一靜,他突然又想到了她。對了,他晚上還約她喝酒呢——當然是慶功酒了。現在,他空蕩蕩的心多么需要她的安慰啊。想著,就把她的電話撥通了。
他的手突然微微顫抖起來。他在心里試著輕輕地呼喚起了她的名字:柳媚媚。但電話卻總是接不通。
他不死心,一遍遍撥,結果卻都是一陣忙音。他突然想:這個婊子,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他心里禁不住一陣悲涼。突然間,一泡稀溜溜的鳥糞掉在了頭上……
他的心情簡直壞透了,禁不住罵了一聲粗話: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