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蓮十七歲那年,作為鶯兒小姐的陪嫁丫頭來到河東柳府。
鶯兒與銀蓮自幼一起長大,名為主仆,情同姐妹。姑爺柳笛清也對銀蓮甚好,從不拿她當下人看待。
銀蓮聰明伶俐,為受笛清夫婦高看一眼而心存感激,越發盡心竭力,服侍小姐和姑爺。
第二年秋天鶯兒產下一子,取名秋官。合家大喜。
誰也沒料到,鶯兒產后竟落下一種怪癥,每日神情恍惚,茶飯不思。
柳笛清對鶯兒情深意重,不免憂心忡忡。他不惜重金請了許多杏林高手,卻個個一籌莫展,束手無策。
不出三個月,原本如花似玉的鶯兒便形銷骨立,奄奄一息。
一日晌午,鶯兒的精氣神兒似有好轉。笛清喜出望外,鶯兒卻泫然欲泣。
鶯兒拉著笛清的手,無限留戀地說:“我這不過是回光返照……我走后,你收了銀蓮吧。這丫頭跟了我這么些年,一向忠心耿耿,做事也穩妥,斷不會虧待咱秋官的。你務必答應我,不然我難以瞑目。”
笛清泣不成聲連連點頭。
當天夜里,冷風瑟瑟。鶯兒的一縷香魂隨著笛清抑制不住的悲鳴飛向天國……
料理完鶯兒的后事之后,笛清也大病了一場,整天懨懨的。
銀蓮強忍悲痛,打起十二分精神,照料著笛清與秋官。
一年后,柳笛清依照鶯兒的遺愿娶了銀蓮。
銀蓮身份變了,依然保持本色,平易近人,對秋官更是視如己出,十分寵愛,生活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方圓數十里,都傳頌銀蓮的賢淑。
也不知柳家中了什么邪,偏偏好人不得好報——秋官剛剛過了八歲生日,柳笛清便身染沉疴不治而亡。
柳家本三代單傳,人丁稀少,柳笛清一死,銀蓮便成了柳門的頂梁柱,操持一家人的生計。
好在柳家還頗有些田產,雇些長工打理,一家人的生活總算不愁。
轉眼間,秋官已長成一個風流倜儻的后生。銀蓮便托媒替他說了房花朵一般的媳婦,風風光光地娶進門來。
秋官一直在銀蓮的溺愛中長大,竟養成許多紈绔子弟的壞毛病,結交一幫狐朋狗友,成天斗雞走馬,眠花宿柳。
新媳婦剛進門的頭兩個月,他還收斂一些,時間一長,便扔下媳婦兒出去恣意妄為,尋花問柳,結果染上難以醫治的毒瘡。
銀蓮暗自驚心,后悔莫及,終難挽回秋官年輕的生命。
銀蓮心如刀絞,肝膽欲裂,深感對不起笛清和鶯兒。她整日閉門思過,以淚洗面。
一日午后,銀蓮感到一陣困倦,正要小憩,忽見柳笛清端立床前,切齒痛罵:“你這賤人,只養不教,毀了我兒,痛煞我也!”銀蓮羞愧難當,低首垂淚。突然,又感覺有人拉她衣袖,戰戰兢兢地抬頭一瞥,卻是鶯兒正無限幽怨地盯著她。
銀蓮正欲跪下謝罪,忽聞“咣當”一聲。循聲望去,卻是貓兒打翻了花瓶。再回首一看,哪里還有笛清和鶯兒的身影,原來是南柯一夢。
想起夢中情形,銀蓮冷汗涔涔。
望著細雨綿綿的窗外,銀蓮心如死灰。與其這樣了無生趣地生存,不如以一死洗刷自己的憾恨。
銀蓮找了幅白綾,正待了結自己,一陣旋風將案上燭火吹滅,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人死如燈滅。
如若自己去了,老爺夫人墳前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了,該是何等凄涼!
銀蓮打消了死的念頭。她想,再怎么也不能讓柳家斷了香火。
銀蓮的長兄欲將次子杰兒過繼過來,銀蓮婉言回絕。她通過族長,從柳氏子弟中挑選了元昊作為繼子。
元昊兄弟眾多,家境一般,誰都說他是從糠籮跳進米籮了。
沒人料到,元昊進入柳府后,銀蓮對他甚是苛嚴,平日只是粗茶淡飯,讀書散漫了往往家法侍候。
時光荏苒,轉瞬間元昊已中了秀才,娶妻生子。
元昊對銀蓮甚是孝順,將柳府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合家上下其樂融融。
眼瞅銀蓮的五十壽辰即將到來。
盡管銀蓮無意過這生日,元昊還是悉心籌備,決定將母親的壽誕辦得熱熱鬧鬧,以報多年來的養育與教誨之恩。
半個月后,柳府張燈結彩,鼓樂喧天。親朋好友帶著賀禮魚貫而入,卻不見老夫人。
元昊急忙帶人尋找,堂屋,臥室,花園盡皆找遍,杳無蹤影。最后,在久已無人居住的西廂房找到了母親。
銀蓮身穿當年做丫環時的青布衣衫,躺在歷經歲月淘洗的木床上,一手緊緊攥著鶯兒遺留的鳳釵,一手抓著柳笛清當年送她的汗巾,雙目緊閉,神情安祥。
元昊噙淚走到跟前,顫著手一探鼻下,竟已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