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家寶

我的玉佩丟了。

玉佩是父親傳給我的。據(jù)父親說玉佩是祖?zhèn)鞯膶氊悾碇议L的權威，只傳長子，是和性命同等珍貴的東西。看著父親那鐵一般嚴肅的面孔，看著那塊黑潤的橢圓形的玉塊，我受寵若驚又有點不知所措。

我將它掛在身上，時不時要摸一摸它，怕它丟了。于是我不敢蹦不敢跳，不敢到人群集中的地方去，不敢和同學打鬧，不敢下河洗澡。

二弟三弟卻是自由的。他們可以脫掉長衫盡情嬉鬧，可以上街玩，可以看電影，可以當跳高和長跑運動員。

不知是誰泄露了出去，玉佩的事被他倆知道了。

“哥，聽說父親給了你一塊玉佩？”他們問。

“沒，沒有。”我矢口否認。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也就作罷，仍去做他們喜歡的運動和游戲。

我卻陷入了深深的不安。骨肉之親為何要撒謊欺騙呢？都是因為我身上多了一塊所謂傳家寶的玉佩。我不由得有點恨玉佩了。

妻子是知道我有一塊玉佩的，但她從來也沒問過我，這也令我不安。夫婦間似乎隔著一張薄紙，盡管這紙很薄很薄，總不如沒有。有時我忍不住想解釋給她聽，卻都被她岔開去。

慢慢地，我察覺到自己的性格變得孤僻、懦弱。

我的體魄本來是強健的，但由于不參加體育鍛煉，現(xiàn)在卻越來越弱，時常傷風感冒。

父親卻對著我點頭。我從他那瓶子底般的眼鏡片后面，看到了他的放心。

不覺之中，我因為取得了父親的信賴而覺得比二弟三弟更有身份更有價值。二弟三弟見我越來越倨傲，索性對我敬而遠之。

但，我卻不慎將玉佩丟了。

那天早晨起床時玉佩還是有的。再往后卻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我去過鳳凰嶺。那是一座雖然不太高，但長滿了松樹的小山。我順著小道拾級而上，山上空無一人，只有狂吼的松濤。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我亮開嗓門大喊大叫，我放開手腳又蹦又跳。那時，我忘記了玉佩的存在。

當我拖著疲憊困乏的身子回到家中，我沒有顧及到玉佩，便和衣睡下。第二天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玉佩不見了，冷汗立即從我頭上冒出。我爬起來往山上跑去，在我蹦跳的地方找遍了每一棵草根，卻就是沒找到。

“你還是去同爸說一下吧。”妻在一旁小聲提醒我。

我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我如實地把情況告訴了父親。原以為會有一場狂風暴雨，但沒想到父親很平靜，似乎早已料到如此結局。

“丟了就算了。”他放下正看著的《天演論》說。

除此沒有別的話，我也便知趣地退出。

玉佩丟了之后，我加入了二弟三弟的隊伍，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十年后，父親去世時，我又看見了那塊玉佩。它就掛在父親的脖子上。這讓我不寒而栗，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二弟三弟也看見了，但他們裝作沒看見。我于是也裝作沒看見，從地上爬起來讓木匠釘死了棺材。

這次，玉佩是真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