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安全的前世今生

缺少約束的市場經濟，縱容了中國無良食品生產者惡的一面，毒奶粉、毒饅頭、地溝油，瘦肉精……假如孔老夫子重活，會怎么面對時下中國名目繁多的有毒食品?八不食是否該擴展為“N不食”?

中國不幸成為食品安全的重災區，這讓中國的圣人孔子非常蒙羞。作為中國最早提出食品安全理念的人，孔老夫子有個著名的“八小食”理淪：“食鈕而蝕，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沽酒市脯，不食”。

顯然，缺少約束的市場經濟，縱容了中國無良食品生產者惡的一面，毒奶粉、毒饅頭、地溝油、瘦肉精……假如孔老夫子重活，會怎么面對時下中國名目繁多的有毒食品?八不食是否該擴展為“N不食”?發達國家會如何處理毒奶粉事件?

若中國的毒奶粉事件發生在發達國家，他們會如何處理?

在美國，由生產廠家出巨資迅速召回問題食品，生產者、上一級母公司和銷售商將受到全面執法，可被判處最高十年監禁和不封頂數量的罰款。

在英國，食品標準署在對商家廠家作出嚴厲的處罰后，還將監測從市場延伸到產地，并且長期持續，監測個二三十年也不無可能。

在德國，會馬上啟動追溯機制，關閉違法廠家，檢察部門提起刑事訴訟。同時受損方提出民事賠償，數額可能高達每周4000萬至6000萬歐元，完全可能讓肇事者傾家蕩產，并且事件處理全程透明。

在韓國，有關責任人將被處以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和高額罰款，10年內禁止在《食品衛生法》管轄的領域從事經營活動，而民眾也會以唾沫的力量口誅違法者，直到他自認為“對國家感到抱歉”，甚至自殺。

我們解讀發達國家的企業相對自律，鮮有發生食品安全問題，正是因為有這些嚴苛的刑罰和先進的追溯機制保障。不過盡管他們是食品安全的典范和中國需要學習的對象，但歷史上的造假摻假，他們同樣是鼻祖級的。那他們是如何走出食品安全的叢林時代呢?

英國：食物可以殺人

西方歷史上打響反食品造假戰爭的第一槍是在1820年，德裔化學家弗雷德里克·阿庫姆發表的小冊子《論食品摻假和廚房毒物》。“我們吃的泡菜是用銅染綠的；我們吃的醋是用硫酸勾兌的；我們吃的奶酪是在壞了的牛奶里摻入木粉或木薯粉制成的；我們吃的糖果是將糖、淀粉和黏土混合在一起，再用銅和鉛染色的……”這位深受社會信任的科學家讓人們認清一個事實：幾乎所有現代化工業城市中出售的食品或飲品都不如看上去那樣美味，其制作方法也和我們想象的不同，摻雜造假變得無法輕易感知，食物是可以殺人的。

此書一出，輿論嘩然。可惜，沒有讓有關食品的法律法規因此改動，也沒有徹底轉變食品安全情況。因為一方面市場仍然存在，被工業革命和圈地運動趕入城中的大量農民生活困窘，只能無奈購買有毒但低價的食品，而商人也樂得繼續從摻假中獲得高額利潤。另一方面，當時的主流論調認為，摻假盡管可恨，卻是自由貿易的必然結果、市場化進程的派生物，政府不應進行干預。

接跑阿庫姆下一棒的是哈塞耳醫生與托馬斯·沃克利，前者曾以令人肅然起敬的科學態度，嚴謹的偵探精神，揭露倫敦水質具有嚴重污染，揭露各種浮夸的商品廣告對消費者造成的誤導，后者是醫學界極其權威的雜志《柳葉刀》的創始人。沃克利相信正確的宣傳方式所引發的熱情會產生良好的效果，贊成公共健康，所以《柳葉刀》雜志將有害的摻假食品作為前沿抨擊的目標。

沃克利和哈塞耳合作，明察暗訪食品貨商，取得樣本并作檢驗后向社會公布其成分和鑒定結果，對造假奸商的名字和地址公開點名。從1851年到1854年，《柳葉刀》雜志每周公布檢測報告，后來變成兩周一次，其作用類似于如今央視的《每周質量報告》。這讓摻假第一次成為經過統計的事實，而不僅僅是軼事，開風氣之先，讓不法商人聞風喪膽。

在哈塞耳與伯明翰下院議員的共同努力下，1860年，英國通過標志性的《抵制假貨法案》，把摻假行為定為違法行為，并予以堅決打擊。19世紀70年代英國保守黨贏得大選之后推動《食品與藥品銷售法》，定下了以買方即消費者利益為政策框架的基本出發點，英國的食品安全從此走上法制和保障逐漸完善之路。

美國：從屠場走到春天

美國的食品安全發展過程，同樣離不開書和媒體。

厄普頓·辛克萊是20世紀初美國“扒糞運動”的一員，他用七周時間深入屠宰場實際體驗，在“淚水和痛苦”中完成了紀實小說《屠場》。他的本意是要揭露工廠殘酷剝削，不料，“本想打動公眾的心，卻擊中了他們的胃”。

“凡是已經腐爛得再也不能派任何用場的臭肉，連同地面鏟起的渣滓一道，用來制成罐頭，或者剁碎制成香腸。已經生霉發白沒人買義運回來的食品，用硼砂和甘油處理之后，又作為原料重新制成正品。香腸是最可怕的：肉倉里肉就丟在地下，和垃圾、鋸沫混在一起，任工人在上面踐踏，吐痰，留下成億的肺結核細菌。倉庫里污水橫流，老鼠亂跑，毒死的老鼠連同作為毒餌的面包和肉一起鏟進一個大漏斗絞肉機去作香腸……”

相信任何正常人在這么有畫面感的描述前都無法淡定，也就難怪1906年時任總統的西奧多-羅斯福邊吃早點邊讀《屠場》時，會突然大叫一聲：“我中毒了。”緊跟著，把吃了一半的香腸扔出窗外。后來，羅斯福給辛克萊寫了三頁的書信，向他致敬，并邀請他到白宮一敘。

羅斯福深知食品問題所帶來的后果的嚴重性。1898年美西戰爭期間，他親眼看過自己的士兵因吃腐爛的牛肉而生病、死亡。他派人進行調研，確認情況屬實，向社會公布了調查結果。

《紐約時報》記錄了辛克萊對這個國家的影響：“華盛頓5月25日，參議院今天通過了‘貝弗里奇肉類衛生檢查法案’，從而在一系列的激進立法中成為又一個令人感到意外的法案。導致它獲得通過的直接原因是厄普頓-辛克萊的小說《屠場》中的黑幕揭露”。這是美國歷史上第一部有關食品安全的法案。

隨后，《食品和藥品法》也在參議院通過。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同時成立。

另一本推動美國食品安全進程的著作是半個世紀后的《寂靜的春天》。作者雷切爾·卡遜以5年時間盡可能搜集一切資料，期間克服了死亡的親友打擊和乳腺癌手術和治療帶來的折磨，

以一個“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里都使旅行者感到目悅神怡”的虛設城鎮突然被“奇怪的寂靜所籠罩”開始，通過充分的科學論證，講述了化學工業引來的公共健康問題，不受任何限制的開放性使用化學品，破壞了從浮游生物到魚類到鳥類直至人類的生物鏈，使人患上各種癌癥，最終造成人類生存環境的惡化。所以像DDT這種“給所有生物帶來危害”的殺蟲劑，“它們不應該叫做殺蟲劑，而應稱為殺生劑”。

《寂靜的春天》就像曠野中的一聲吶喊，在美國社會引起極大的震蕩和恐慌。時任總統約翰·肯尼迪責成“總統科學顧問委員會”對書中提到的化學物進行試驗和驗證。“委員會”后來發表在《科學》雜志上的報告“完全證實了卡遜《寂靜的春天》中的論題正確”。于是，美國政府密切監督DDT，并于1972年禁止使用。

卡遜的思想還深刻地影響到全世界。《寂靜的春天》還被譯成法文、德文、意大利文、丹麥文、瑞典文、挪威文、芬蘭文、荷蘭文、西班牙文、日文、冰島文、葡萄牙文等多種文字，激勵著這些國家的環保立法。聯合國于1972年召開了人類環境大會，各國簽署了《人類環境宣言》。當時正因重金屬污染問題飽受“痛痛病”、“水俁病”困擾的日本，更是把這本書稱為“現代環境保護主義的基石”。

綜上，在信息不對稱、政府監管缺位、資本侵蝕公眾利益的情況下，書籍媒介的傳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通過媒介的揭露，促成了消費者的覺醒，并對政府施加輿論壓力。而消費者的覺醒，又對政府形成了民意壓力，推動立法和監管，從而逐步進入健康的循環。

中國：1.4元的食品達爾文獎

相對叢林時期的英美，現在的中國媒介系統更豐富。除了傳統媒體，新媒體、社交媒體利用其受眾廣，傳播快和影響大的特性，在及時發現問題，迅速指數級擴散，教育民眾，對政府形成輿論壓力上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對皮革奶的查處，對地溝油制售者的懲罰，對黑心饅頭的處理，若是沒有媒體的深入介入，可能處理得沒有這么快。

民間斗士的努力更是讓人尊敬。“擲出窗外”網站就是個范例。雖然創立不到一年，但其訪問量已超500萬，還幾度因流量過大而癱瘓，讓“公眾對食品安全的焦慮得到了體現”。

“擲出窗外”網站由復旦大學研究生吳恒創辦，名字正是源于上述羅斯福往窗外擲香腸的著名故事，因為吳恒認為，擲出窗外是每個人面對食品安全問題應持的態度。在網站簡潔到略顯簡陋的頁面上，掛著一張動態的“中國食品安全圖”。“資料庫”中，可以找到三千多條2004年以來經媒體曝光過的所有問題食品，儼然一部問題食品百科全書。友情提醒大家一定不要連續大量閱讀，否則可能你會出現厭食癥狀!網頁上還有一項“我要補充”，以便更多的網友在讀到曝光食品安全危機的新聞時，將標題與鏈接添加進資料庫，使資料庫不斷壯大和完善。

此外，網站還設立了一個專題評選“中國食品達爾文獎”。給出了10個候選名單，發動網友為最惡心的食品安全事件投票，獎金為人民幣1.4元，頒給首家曝光該類食品的新聞媒體。吳恒笑稱，這是取自“一塊死”的諧音，如果食品安全危機繼續下去，只能走向共同滅亡。

“擲出窗外”是應對食品安全問題的好招，但僅有這樣的招數遠遠不夠。因為對食品安全進行監管，查處食品安全領域的違法行為，這些都是政府部門的權力。今后，也只有政府有關部門能夠“接招”，積極順應民意，加大奸商違法成本，加強監管力度，并在工作中加強銜接，讓媒體、民間力量和科技形成合力，產生長期效應，才能推進食品安全領域的根本改觀，讓我們不用總是擔心還能吃什么。

中國已經有《食品衛生法》，已經有國家藥品食品管理局，國務院食品安全委員會，國務院要將食品安全納入地方各級政府的績效考核中，我們看到了政府的重視和決心，更希望這些能落在實處，不斷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