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簡介:我們這個時代已經(jīng)遠離了精英文化的傳統(tǒng),而進入了大眾文化的時代,為此,有人歡欣鼓舞,認為是文化和全民的結合,期待迎接“文化產(chǎn)業(yè)時代”的來臨。從事大眾文化研究和批評已頗有建樹的胡野秋卻提出了自己獨特的看法:“文化正成為一個新的垃圾桶,什么都在朝里倒,在傾倒的過程中,文化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币虼?,他要“冒犯”一下這樣的“文化”,剖析這種“文化”的真相。他以公共知識分子的良心,對當下塵土飛揚的文化現(xiàn)象進行了批判,一個個酷評漫議條分縷析,一針見血、拍案叫絕、犀利有趣。
《冒犯文化》
作者:胡野秋
安徽大學出版社
定價:21.00元
【書摘】
有一類書是毒藥
曾經(jīng)有個朋友的孩子找我推薦書,我遵命開了一列書目。也不知他看不看,反正后來不再來找。
有一次我去他們家,看見孩子的床頭放了一大摞書,隨便翻了翻,自然沒有我推薦的書,倒是有一大堆所謂《職場防身術》、《做人不要太老實》等。孩子不好意思地跟我說,拿著我的書單去書店,有的沒貨,有的太難找。倒是店員跟他推薦,有一類書很熱銷,就是這種“職場指南書”,對他這個職場新生自然更有誘惑力。
我絕對不認為他應該按我的書單去購書,但我卻對這一類所謂“職場指南書”系列的書深有忌憚。
首先這一類書,挖掘的是人性中“邪惡”的細胞,讓這些本該死去的“邪惡”復活,表面上看它在保護你,實際上它在教唆你。打個比方,你的爸爸為了讓你知道打人是不好的,照你媽媽臉上抽一巴掌,然后疾言厲色地說:“看到了吧,這是不可以的?!?/p>
找了幾本“職場指南書”一讀,發(fā)現(xiàn)它們都源自一個老祖宗——《厚黑學》。
李宗吾寫《厚黑學》是在民國初年,他的題旨是揭露和鞭撻官場弊病,所以當時讓人很是痛快?!逗窈趯W》有巨大的認識價值,但又不可避免地帶有強烈的文化虛無主義。即便這樣,李宗吾從頭至尾對于“厚黑”都是毫不掩飾地批判和痛斥的。
今天的這一類書卻把李宗吾老先生唾棄的“厚黑”,捧起來加點時尚的化學原料,變成“面膜”朝今天年輕人的臉上涂。這一點是李老爺子始料未及的。而且,今天的書商們還把《厚黑學》對“官場”的描摹放大到“職場”乃至整個人生現(xiàn)場。這就讓人不得不追問: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
我一直認為,中國的出版界、影視界長期在回避一個真實的社會,他們無視今天真正需要解決的底層人的難題,卻臆造了一個存在于想象中的社會。所以在國外,對中國總有兩種印象,來過的人知道這里跟他們那里同在二十一世紀,沒來過的人以為中國人還是男人梳辮子、女人裹小腳的清朝子民。我們的書店、熒屏充斥著“朝廷的故事”,每天中國人都在電視上施展權謀、不擇手段。官場如此,商場如此,職場如此,民間也如此;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大人如此,小孩也如此。
可以想見,讀這種“實用類”書籍長大的青年,他們?nèi)诵灾械纳屏蓟鸱N怎能不滅?
我們需要傳播智慧,但智慧必須建立在善良的地基上,邪惡的智慧等于毒藥。
我告訴朋友的孩子,“職場指南書”中有些屬于“心靈雞湯”,無益也無害,雖然加了味精,但治不好病也看不死人。
這種書可看可不看。但大部分屬于精神毒藥,無益而有害,雖然加了香料和色素,但最終書會殺人的。
我還告訴他,你這里的這本《執(zhí)行力》,前段時間被捧為“職場圣經(jīng)”,但這本書完全是一部假書。此書由一個書商偽造了一個子虛烏有的作者——哈佛大學的保羅·托馬斯教授,該書商還一口氣推出了七本“執(zhí)行力系列”,并且還用保羅·托馬斯教授的名義為另外一本假書《贏在執(zhí)行》寫序。
我告訴他,這才叫“厚黑”。
至于他能不能聽進去,天曉得。
拒絕戴套
看到這個題目,可能讓人誤以為涉黃,其實這里說的“套”,不是人在床上戴的那個,而是書在貨架上戴的那個。雖然外形有些像,但實在是兩碼事。
不知從哪天起,中國的書都嬌貴起來,紛紛帶起了塑料“套子”,也有人調(diào)侃地稱為“雨披”。起先只是在貴重的畫冊上穿,現(xiàn)在大有向所有書籍蔓延的趨勢。剛去了香港書展,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國內(nèi)的書籍和海外的書籍放在一起,這怪異的區(qū)別就出來了。大陸這邊滿是帶套的,國外的基本沒有,港臺的除了畫冊之類也鮮見。最有諷刺意味的是,國內(nèi)有一本闡述環(huán)保理念的書《崩潰》,也用上了塑料封套,由于采用難以降解的塑封包裝而招致香港環(huán)保人士的當場質(zhì)疑。
前幾年我們國家出臺了“限塑令”,超市的白色污染被遏制了。但現(xiàn)在隨著文化產(chǎn)業(yè)的“逆勢而上”,這種白色污染也借文化的名義“逆勢”死灰復燃了。過去包蘿卜青菜的東西,現(xiàn)在包起書籍,不知道是塑料的增值,還是書籍的貶值。
作家畢淑敏就直言:“它們會對環(huán)境造成持續(xù)的影響。塵風刮起的時候,它們成為骯臟的白旗,掛上樹梢。鋪排在泥土里,100年無法融化?!彼敃r在給讀者簽名,這邊在簽,那邊是工作人員在手忙腳亂地幫她撕塑料皮,2000本書簽完,2000個“套子”和“雨披”聚成一座白色的垃圾山,她是對著這座小山感慨的。評論家、出版家解璽璋也對此痛批,他認為雖然從保護書的角度來說有丁點好處,但塑封一拆,就沒有一點用處了,“從保護環(huán)境的角度來說,諸多無奈不能成為使用‘雨披’的理由”。
其實,我倒不想在一個上綱上線的“環(huán)保”問題上做文章,我只是就書論書。
讀書人都知道,買書的時候東翻翻、西翻翻本是一種樂趣,正是因為這種一書在手的“質(zhì)感”,才讓他們走進書店,不然大可上網(wǎng)讀書了。我們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有時候拿起書,無意中翻到中間的某一頁,一段文字打動了你,你買下了它。如果沒有這種東翻西翻的過程,就沒有買書的結果,當然更沒有買書的樂趣。清朝有個倒霉鬼叫徐駿寫了一句“清風不識字,何事亂翻書”,掉了腦袋,但留下詩句??梢姽湃耸前选胺瓡碑斪鳌白x書”的代名詞在用。
現(xiàn)在的書店里,有越來越多的書被戴上套子,讀者們只能霧里看花,憑著感覺買書,除了重版書和名著以外,其它書的命運可想而知。這也是為什么我國每年出版品種都達20多萬種,德國一年只出版新書7萬多種,但中國的出版業(yè)產(chǎn)值只有德國的三分之一。
我們的出版社老總都在為“起印一萬冊”而發(fā)愁,他們算計了一切,卻越算丟得越多。因為他們以“社”為本,卻始終不肯以“讀者”為本。他們的理由是,讀者會把書翻舊,破損率會高。其實自古以來,書都是這么翻的,名著也是在翻書中流傳下來的。據(jù)我所知,真正翻得很舊很破的書,八成是很暢銷的書,這一點破損率是承受得起的。何況每本書都多花一角錢帶上套,那不也是成本嗎?
中國的出版業(yè)很有意思,它們總是不能在國際書業(yè)占個位置,卻總是創(chuàng)造一些怪異的特例,創(chuàng)造過“豪華書”,創(chuàng)造過“家裝書”,現(xiàn)在又創(chuàng)造出“套中書”。其實在多媒體閱讀時代,紙本閱讀已經(jīng)岌岌可危了,假如再這么拒絕讀者、折騰讀者,恐怕離自我消滅不遠了。
我們當然知道,最終要靠全民的文明程度提高,到那時候,書就徹底不用帶套了??墒俏覀兊某霭嫔?、書商如果不率先文明起來,而是消極適應蒙昧,那我們就撐不到全民文明的那一天。
(摘自《冒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