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飯中看日本

提到東京，人們就會想到牛肉飯：湯汁濃郁的牛肉，飽滿光澤的米飯。但日本經濟復蘇的蹣跚步履，卻讓牛肉飯成為T日本最為嚴峻的經濟問題的象征——通貨緊縮。

對日本人來說，最大的三家牛肉飯連鎖店就如同麥當勞在漢堡界的地位。而如今，它們正身陷一場價格戰。很多人認為，廉價的牛肉飯連鎖店都開始通過降低本已很低的價格來留住顧客，這是日本經濟岌岌可危的一個信號。

這種價格戰已成了整個日本經濟惡性循環的縮影。批評人士指出，輕率地通過大幅度削價來招攬顧客，會導致餐館利潤驟減，員工工資縮水，迫使實力弱小的餐館關門歇業。而威脅著日本經濟的，正是這種通貨緊縮循環。

“這樣不惜血本的價格戰可能會引發另一輪可怕的經濟衰退。”著名的經濟學家濱紀子(Noriko Hama)在一篇備受矚目的文章中這樣寫道，“如果人人都習慣了吃一頓飯只需花250日元，那么價格合理的飯菜很快就會顯得過于昂貴。你在購買廉價商品的同時也降低了自己生活的價值。”

在日本努力擺脫二戰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陰影時，通貨緊縮——商品和服務價格衰退的現象——再一次出現了。

全球經濟危機期間，雖然別國商品價格也有下跌，但日本的通貨緊縮持續時間卻最長：截至2010年11月份，世界工業化國家的消費品價格保持了1.3％的穩固增長，但在日本卻下降了1.9％。

這次經濟衰退中，在競爭中削價幅度最大的那些公司被指責為不顧后果，更甚者指責他們是破壞國家經濟復蘇的賣國賊。而三大牛肉飯餐館——食其家(Sukiya)，吉野家(Yoshinqya)和松屋(Hatsuya)的每一次削價都很快被日本的新聞媒體報道。

日本的擔憂不無道理。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日本泡沫經濟崩潰后，阻礙了日本經濟復蘇的通貨緊縮至少持續到了2005年。日本家庭在花錢購買高價商品時躊躇不定，因為他們知道價格一定還會下降；企業不確定該投資多少錢；而那時，三家牛肉飯連鎖店同樣在進行類似的價格戰。

盡管這樣，當時的政府官員仍在強調通貨緊縮的好處，稱物價以的降對民眾有利。還有人說，通貨緊縮可淘汰實力差的企業，促進經濟結構重組。但持續的通貨緊縮循環給日本經濟復蘇帶來了沉重負擔。除了抑制消費和投資，資產縮水還使日本銀行遭受重創，新公司也無法獲得貸款。

而如今通貨緊縮再次出現，日本對此十分警覺。失業率仍接近歷史最高紀錄，工資水平也在降低。不斷增加的公債同樣是個問題，2010年，標準普爾自2002年來第一次降低了日本的國家主權信用評級前景。標準普爾稱，日本必須更加努力擺脫通貨緊縮，促進長期增長。

此外，不斷下降的人口總數也使得消費需求減弱。經濟學家指出，日本的經濟存在35萬億日元，約合3800億美元的“需求缺口”，幾乎占整個國家經濟產出的7‰

東京巴黎銀行的經濟學家河野太郎(Ryutaro Kono)說：“由于供遠大于求，擺脫通貨緊縮仍將是個難題。另外，由于收入前景越來越黯淡，老百姓已開始節省開支，而我們相信，這會使企業選擇繼續降價。”

松屋是三家連鎖餐館中規模最小的，2009年12月初，它將標準碗牛肉飯價格從380日元降到了320日元，拉開了價格戰的序幕。隨后，牛肉飯市場的領頭羊食其家也在當月把價格從330日元降到280日元。1個月后，第二大連鎖餐館吉野家將其牛肉飯價格從380降到300，不過吉野家聲稱這只是暫時降價。而其他較小的連鎖店同樣參與到了降價行動中。

這些連鎖餐館強調，他們并沒減少分量，而是通過提高效率來彌補損失的差價。食其家的母公司Zensho集團的直樹藤田(Naoki Fujita)說：“我們不認為這是降價，不過是定了一個新價格。隨著收入下降，我們需要考慮什么價格比較合理，我們希望以前每周光顧一次的顧客，現在能每周來兩次。”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牛肉飯的價格一直都很便宜。吉野家是牛肉飯的創始者，在日本和海外擁有約1560家分店。1899年，第一家吉野家餐館在東京的日本橋地區開業，使日本工人階級吃上了牛肉。

雖然在那時，牛肉屬于難得的美味，但吉野家的創始人松田榮吉(EikichiMatsuda)通過大量采購以及在自己的小店里服務盡可能多的顧客，使得牛肉飯價格十分便宜。而速度和效率則是他的制勝法寶，他要求員工在客人沒坐下之前就要開始準備餐具。

如今的吉野家仍信奉著同樣原則，在東京市中心的一家分店里，吉野家的服務員能在不到1分鐘內完成1份訂餐。每個顧客吃完1頓飯平均只需花7.5分鐘，所以一家小餐館每天能夠接待超過3000名顧客。

不過，由于被迫不斷降價，同時受到價格更低的競爭對手排擠，盈利變得越來越困難。截至2009年11月，吉野家已連續虧損9個月，凈虧損額為23億日元。而在12月大幅降價之前，吉野家的銷售額下降了22.2％。相比之下，牛肉飯價格最便宜的食其家，2010年12月的銷量卻比上一年同期猛增了15.9％。

吉野家發言人田東彥木(Haruhiko Kizu)表示，吉野家不會考慮進一步降價，因為在進一步降價的同時又想賺到錢，就如同“擰一條干毛巾”。與此同時，食其家的勞資糾紛也暴露了價格和收益的下跌會迅速損害工人利益——工人控告連鎖餐館克扣加班費的事件接連出現，但食其家否認了這些控告。

其他公司也由于削價受到嚴厲指責。迅銷公司是發展迅速的優衣庫(Uniqlo)的品牌所有者，其因以990日元的低價銷售牛仔褲而遭到強烈反對。與之相反，麥當勞推出了一系列售價超過400日元、在日本被認為過于昂貴的大號美式漢堡以抵制低價銷售，并贏得了眾多稱贊。

“有些日本公司不顧后果地發起價格戰，其實是自斷后路。”著名的經濟團體——日本企業家協會會長櫻井正光(Hasamitsu Sakurai)說，“這些公司需要更多創造力，他們應推出具有附加值的產品。”

經濟學家指出，將日本的通貨緊縮歸咎于某一個公司是很荒謬的。“商品價格在經濟衰退時出現下降是正常現象。因為這樣會刺激需求，從而促進徹底的經濟復蘇。”東京瑞士銀行的首席經濟學家Takuji Aida說，“不過如果存在巨大的需求缺口，這一機制就會失效。”

東京的瑞士銀行經濟學家橫田(Sean Yokota)說：“當某個公司由于生產率提高而降低價格時，這對經濟發展是有益的，而如果由于存在需求缺口而降價，則會損害經濟發展。”

日本政府已允諾通過一系列補助來提高家庭收入，包括對有幼童的家庭給予現金補助。但政府2.3萬億日元的子女補助金額，遠遠無法填補日本國內巨大的需求缺口。而由于日本的銀行利率已接近于零，因此其貨幣政策對此也已束手無策了。

同時，落后的企業已被殘酷的價格競爭淘汰出了市場。美國的快餐連鎖店溫迪(Wendy’s)就已經退出了日本市場。在這種殘酷競爭下，它的離開不足為奇。在東京有名的銀座商業區附近，有一家名叫Shokuan餐館，它的價格比其他所有餐館都便宜。Shokuan里既沒椅子也沒桌子可以就餐，只有一排自動啤酒售貨機。一個服務員坐在小型柜臺后面售賣著廉價食品：50日元的魚腸，60日元的蝦片，160日元的罐裝烤雞肉串等等，在一周中的大多數時候，這里都擠滿了顧客。

最近剛剛成為Shokuan店里常客的Yasunori Miura是一家制造公司的員工，他說：“我覺得周圍沒有比這兒再便宜的了。這也是我為什么開始到這兒來吃飯。我吃的這些，就是通貨緊縮的結果。”他指著自己的魚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