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報酬縮水,這點不出員工們所料,但為何他們沒有選擇甩手離職?
美國紐約州審計長托馬斯·迪納波利(Thomas DiNapoli)三月時曾表示,華爾街今年發放的現金紅利平均下滑了14%。一幕幕悲劇正在上演:中層經理沒錢再去豪華酒店吃飯;董事長的孩子可能會被昂貴的私立學校逐出校門;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后悔當初沒去硅谷工作。在人類歷史上,這群無趣的工作狂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得到如此多的關注。
我今年經歷的獎金季與以往有所不同。我曾是華爾街一家大型銀行研究團隊的一員,幾周前我剛辭去了工作。我曾經歷過一次獎金季,那是2011年1月份,氣氛怪異沉悶。但今年的獎金季據說會有所不同。當然了,2011年整個下半年市場動蕩不安,經濟發展疲軟,大部分銀行(包括我工作的銀行在內)第四季度的業績乏善可陳,再加上歐洲債務危機的影響,大家都預料到了今年的獎金也高不到哪兒去。
去年的11月到12月,在評估委員會開會討論紅利水平的同時,公司流言四散,員工士氣受挫。多個集團的高管曾高調吹噓,一些員工將會得到“可口的獎勵”,但后來口風卻又出現了大轉變。我的一個朋友,也是我在公司里唯一一個真正的朋友,似乎對高盛公司計劃取消圣誕派對一事耿耿于懷。我之前曾參加過公司的圣誕派對,無非是一場在市中心某家名字頗有意大利風情的整潔餐廳中舉辦的無聊活動罷了,在聚會上人們非常拘束,克制飲酒,很少暢談,而且只要提拉米蘇甜點上過后他們就起身離去。我不知道取消這種毫無意義的聚會為什么會讓他如此憤怒。不過,后來我了解了他深層次的想法:情況變糟糕了,非常糟糕。
今年會發獎金么?獎金的數額有多少?這個問題除了有獎金保證的高層銀行家和精英們(他們有的簽訂了一年期保證合同,有的簽訂了多年期保證合同)了解之外,其他人無從知曉。獎金的神秘性和不確切性,使得獎金具有了某種控制力量:中層機構的普通職員拿到5000美元就會興高采烈,但百萬美元的獎金卻可能會讓董事長義憤填膺。我試圖以一個商人的眼光看待自己,客觀估計—下自己的獎金數額:我這個人一對公司沒有貢獻,二工作毫不賣力,三缺乏工作熱情,我想除了被人拍拍肩膀,以及得到一句溫和的鼓勵——明年情況可能會有所好轉之外,我好像沒有充分的理由獲得獎金。
發獎金的日子終于到了,辦公樓里,反叛情緒暗潮洶涌。金融從業者非常擅于捕捉信號和猜測人們的心理預期,而當這一切跟他們的切身利益沾上關系,他們的敏銳將不復存在。雖然每個人都料到今年的獎金會縮水,然而從董事長辦公室領完獎金出來時他們的臉上還是寫滿憤怒,顯然在董事長辦公室這個戰場上,與中產階級人道主義相悖的罪行正在上演。
我坐在辦公桌前,默默地等待。終于,下午6點左右,輪到我領獎金了。很明顯,這個時間說明我在公司微不足道。董事長發出一聲疲憊的輕嘆,說道:“這可真是難熬的一天啊!”然后他熱心地向我解釋,華爾街這一年如何艱難,全公司上下的獎金總體下降20%,而我的獎金卻只比去年下降15%。我點點頭,也嘆了口氣:“我理解,市場這事由不得我們。唉,除了忍受還能怎么樣呢?”不過,知道自己獎金的下降幅度低于全公司的平均水平,我還是很感激的。不過回想—下,我當時做得可能有些過了。他對我的理解表示感謝,之后遞給我一個信封,里面裝著我的獎金。
去年我的獎金還算豐厚,我甚至還曾滿懷希望地期待升職,相比之下,這次的獎金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不過我認真做了—下反思,我的工作雖然枯燥但難度不大,所以這樣的報酬也算過得去,辦公室同事之間相處淡然,自己的工作時間也比較寬裕,無非是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在市中心調查咖啡店和隱蔽的食品販賣車。而且還經常有人往我的銀行賬戶里存入數千美元,這無需任何理由,因為這就是華爾街的做事風格。盡管這次的獎金數額讓我感到羞辱,但卻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活。
我走回辦公桌,壓制住內心的滿足感,為了融入辦公室氛圍還裝出了一副淡漠冰冷的模樣。坐在我旁邊工位上的女孩正在盯著她的彭博終端,愁眉緊鎖。跟她隔著一張椅子的那個男同事看了看我,一句話都沒說。雖然平常他也不說一句話,但從來都是斜眼瞇我,這個細微的變化讓我擔憂。我那位朋友走了過來,問我發了多少,我撒謊說:“真是開玩笑啊,簡直太少了!”他說道:“是啊,我的也是。太扯了!”
我認識的金融從業者中,很少有人對自己的工作抱有極大熱情。他們每天的工作內容無外乎制作各種Excel表格、整理宣傳計劃書、逐日盯市和定位宏命令,這樣的工作重復單調、缺乏創新。不過,這些值得同情的人本身就很呆板乏味。當然了,不排除有一部分人為了實現自己的金融理想大干一場的可能性,但總體來說,從事金融行業的人們大都是為了賺錢。一旦金錢獎勵不再如他們預期中的豐厚,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便會彌漫在他們中間。在金融行業,報酬是供人們呼吸的氧氣,而人一旦缺氧便會死去。
然而,這一情況在如今看來似乎發生了變化。雖然“氧氣供應”已經被切斷了,但人們卻依舊活著。董事會成員的報酬普遍下降,但是他們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獎金季往往是華爾街就業市場的晴雨表:業績較差的員工們往往能從他們微薄的獎金數目上得到自己會被炒魷魚的可信暗示,繼而離職。據我所知,公司獎金季后的一個月,主動辭職的比率通常在10%左右,而且通常會是高管。但今年,鑒于種種原因,這一比例只有3%左右,而且幾乎沒有經理主動請辭。人們不離開公司的原因很簡單:他們無處可去。曾幾何時,金融領域的規則是,如果你對報酬不滿意,那就跳槽去另一家公司;而現在的規則是,如果對薪酬不滿意,那你就輕輕挪下座椅,繼續回去工作。人們只能留下,能做的只有祈禱——祈禱經濟復蘇,祈禱股票行情回升,祈禱希臘從這個地球上消失。在未來數月或數年里,華爾街將到處都是不滿現狀、報酬過低以及厭倦了工作的人,然而除華爾街之外,他們無處可去。這里終將成為華爾街員工們毫無幸福感的絕境,也會成為人們消遣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