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增植是學問大家、書法宗師,在他去世前——1922年11月20日的午后,曾撰有兩副七言對聯,分別書于五尺對開的單宣和白冷金箋上,數小時后——也就是這一天的傍晚,他突然發病,第二天凌晨就駕鶴西去了。兩副對聯分別為:“岑碣熊銘入甄選,金砂繡段助裁紕”、“石室竹卷長三尺,山陰草跡編千文”,前一副署雙款:“寶生仁兄屬”、“寐叟”,鈐“沈增植印”、“海日樓”兩枚白文方印,后一副未署款。這些在相關文獻中均有記載。
顯然后一副是沈增植尚未完成的作品。晚年的沈增植身體不好,據王國維致羅振玉信中所言,“乙老(沈增植號乙庵)患瘧愈后,今日又苦小便不通,且不能睡,經西醫用手術三次,乃得暢行。”他經常便秘,心臟、血壓、前列腺等大約也患有疾病,以至在這一年的大年初一康有為贈詩沈增植時有“君既延齡度苦厄,予將飲酒觀我生”之句,其中“延齡”二字就是藉光緒二十一年進士、歷官多任的江西提學林開暮(字貽書)曾經測命沈增植命止七十二而言,如今年逾七三,又度新歲,便是“延齡”。沈增植去世前三四個月,因為久日未便,腹脹難忍,在一次大便時用力過猛阻塞了尿路,讓他吃盡苦頭,最后以皮管導尿才暫緩了苦痛(據王國維致羅振玉信)。不過在作這兩副對聯時,他的身體狀況尚可,前一天晚上更是睡眠極佳,還白云有好夢相伴,第二天清晨早早就起床了。所以撰聯時沈增植平靜如常,以學論藝,用典蘊藉,措辭舒緩而雋永,作書法則視己若無,結字行筆任由心畫。檢索沈增植作品,所作無論自存饋人都是署款的,沒有署款,是因為尚未確定對聯是自存還是饋人,恰恰說明這時的他并沒有意識到大限將至。兩副對聯均為行書,前一副略參草意,后一副兼寫楷筆,都是從心之作。當年曾熙品評沈增植書法時曾有“工處在拙,妙處在生,勝人處在不穩”句,可謂一語射的,說得妙極了。沈增植去世后,其子沈慈護不忍將父親的絕筆之作移為他屬,故沒有將署有雙款那副對聯交給“寶生”,而是留在了“海日樓”(沈增植齋號)中。之后,兩副對聯藝海沉浮,時隱時顯,鮮為人知。
2009年10月西泠拍賣在上海征集拍品一位女士持沈增植行書對聯送拍,正是署有“寶生仁兄”上款這一副。其實一年前該女士也曾送拍過這副對聯,當時因為底價未合沒有達成協議。原裝舊裱,圈檔滿跋,共計19家22題(其中王遽常三跋),盛沅、高振霄、葉恭綽、沈金鑒、馬一浮、謝無量,王遽常等晚清進士學人、高官名流、以及沈增植的學生弟子都在其中。題跋歷時30余年完成,是應沈慈護相邀所題,但是有兩條題跋例外,為什么?因為這副對聯曾經從沈家佚失。1940年,上海華豐銀行董事長、南社成員陳家棟偶然在書肆中發現了這副對聯并且將它買下,他珍而寶之,邀人同賞,其中就有沈增植的學生楊復康和著名學者、同為南社成員的胡樸安。楊、胡贊嘆之余都認為此聯既為沈增植易簀(簀,讀Ze,意為竹席床第;易簀,代指人逝世)前的絕筆,是沈家的傳家之寶,當歸海日樓后人收藏。這也正是陳家棟的心愿,可以說不謀而合,于是陳家棟和胡樸安分別將經過跋于其上,因為不認識沈慈護,就托人輾轉,玉成此事。
另一副就不得而知了。為此我寫了一篇短文加以介紹,并且對那一副不知所蹤的對聯發了感嘆,說實話,當時在我的心里,那副對聯是沒有希望了。沒想到短文刊出不久,我收到了一位男士從臺灣打來的電話,對方告訴我,那副對聯還在世上,并且完好如初,就在他的手上!真是讓人喜出望外,我請對方賜我相關資料,對方欣然允諾,不久我就收到了這副對聯的大幅照片。(下期待續)